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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24小時，不是一個月，而是一棵樹

他討厭春天。植物的種子在風中游蕩。你永遠想不到會在什么地方碰到些什么東西。他不喜歡這不確定性。他喜歡切切實實的東西，就好像他知道剛才有顆小小的種子落進了頭發(fā)里。對就在那個位置上，前兩天頭皮上剛好被敲出一處小傷。

有東西從種子里生長出來，有的向上，有的向下。其中一些沿著傷口的皮膚伸展出去，像是沒有開過刃的餐刀，小心翼翼地把皮膚和脂肪層分開，繞過那些細弱的、輕微震顫著的血管，一直向下。新生的根須呈現(xiàn)鮮嫩的白色，在他的身體里蔓延，混合了血肉。

他聽到種子在呼喚。皮膚已經(jīng)變成灰褐色，裂出了斑紋。從頭骨里伸出來的枝椏已經(jīng)非常粗壯。他的脖子受不起重壓，扭向一邊。葉片從他的指縫中鉆出來，隨風搖擺。在指端，花瓣已經(jīng)顯露出清淡的顏色。看到這些，他決計不再挪動半分，就這樣和那棵樹長在一起。

這城市里只有她和綠蘿

她做事兒一直都大大咧咧的，所以總照顧不好花花草草。陸續(xù)搬了些植物回家，可通常幾個月就折騰不動，化作枯骨塵埃了。只有他帶來的那架綠蘿，還在光線不足的屋子里勉強生長著。他告訴她，如果把綠蘿放到窗臺邊會更好。反正那些植物也都搬空了，為什么不挪過去，讓它長得更旺盛一些呢。他說。

陽光果然是好東西，才挪過去幾天，綠蘿就歡快地怒放開來。新的枝蔓像觸手一樣，四仰八叉地伸向各處。她喜歡這肆意妄為的生長。

不過，綠蘿的生長很快就超出了她的想象，變得粗壯、繁茂，原先花架上孤單的一小叢，如今已經(jīng)已然是巨大的植物球。而且那些綠色的觸手正一刻不停地翻滾著向前伸展。它已經(jīng)不滿足于占領(lǐng)窗臺了，覆蓋住整面玻璃墻，并扭頭朝房間深處開進。她不再給綠蘿澆水，但綠蘿的生長如此迅速，觸手很快就伸到了水槽邊，擰開了龍頭。

枝蔓的長度和數(shù)量每天都在翻倍。她的房間很快變成了一角陰暗潮濕的密林。她站在其中，感覺就像站在一個怪獸的肚子里。那天，她像往常一樣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兒上班。可走到門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頭天晚上入睡以后，綠蘿怪獸已悄悄筑起了綠色的墻，把自己封在了房間里。

很顯然，這個時候綠蘿怪獸已經(jīng)打開房門，開始探尋更遠的地方。她能看見枝蔓的伸展，耳邊有隆隆的，枝條推進的聲音。她無法看見，綠色的枝條開始蔓延進樓道。它們在走廊里匍匐，闖入電梯井拽住電梯；鉆進鎖眼，打開房門；沿著電線和通風管道到處探訪。它們甚至砸壞了玻璃，從窗口探出去，在大廈的外墻上爬得密不透風。

在占領(lǐng)這座大廈之后，綠蘿怪獸并沒有停止生長。它徘徊在那些熟悉的街道上，從一輛汽車穿行到另一輛汽車，覆蓋了立交橋和隧道。一開始是在窗臺上，然后是房間里，整座城市都彌漫著他的綠蘿的味道。

現(xiàn)在，這城市里只有她和綠蘿。

吹蒲公英的女孩兒

吹蒲公英的女孩兒站在石頭臺階上，手中的那支蒲公英又細又長，頂著一個松散的白絨毛團子。她鼓起腮幫子吹了吹，氣息短促、散亂，舉著小傘的種子只飄出來幾枚，有些飛得稍遠些，有些則直接落到了她的身上。女孩兒持續(xù)吹出短促的氣流。過了很久很久，那頂白絨毛團子才消散掉。

新的蒲公英出現(xiàn)在她手中，可她依然無法一口氣將整朵白絨毛團子吹散，甚至無法吹得稍微遠一些。玩兒得久了，她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柔弱，蒲公英種子飛得越來越近，有些干脆落到她的衣服上，看起來好像是襯衣上添了許多新鮮的小點綴。

蒲公英的種子輕而柔軟，你幾乎感覺不到它的重量。可在女孩兒身上堆積久了，它們看起來也是沉甸甸的。女孩兒的步履漸漸慢下來，上下臺階的時候，都有些遲滯。彎腰摘取蒲公英的動作顯得格外吃力。

她停下來休息的時間越來越長。不過，就算她精力充沛，也無法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那些種子。它們開始發(fā)芽了，細小的嫩綠色芽眼從女孩兒的身上鉆出來。她被這些綠色小點圍困，成了個一動也不能動的小綠人，只能任憑蒲公英吸吮自己的血肉。

這些看起來并無異常之處的菊科植物快速成長，抽出一根根修長的枝條，在頂端結(jié)出綠色的蓓蕾。然后啪一聲，露出里面黃色的花朵，明晃晃的連成片。花朵凋謝之后，白色的絨毛團子就露了出來。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女孩兒整個人都變成了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傍晚的風橫掃過街道。大蒲公英晃了幾晃，種子們被吹開，一粒粒撐著小絨毛傘飛了出去。可種子們的中央什么都沒有，那女孩兒變成的種子被吹散在風里，而她也就這樣消失無蹤了。

走回家的時候，我注意到自己遇見的每一個人，后脖子上都粘了一枚巨大的蒲公英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