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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綁上天堂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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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綁上天堂

長篇小說。這是李修文在代表作《滴淚痣》大賣后推出的"愛與死亡三部曲"之二。一個患上絕癥等死的宅男,與一位充滿活力與精怪的女孩相遇,從此,兩人走上了一條纏綿熱烈、凄絕艷麗的愛的不歸路。李修文承續(xù)了《滴淚...

內(nèi)容簡介

長篇小說。這是李修文在代表作《滴淚痣》大賣后推出的"愛與死亡三部曲"之二。一個患上絕癥等死的宅男,與一位充滿活力與精怪的女孩相遇,從此,兩人走上了一條纏綿熱烈、凄絕艷麗的愛的不歸路。李修文承續(xù)了《滴淚痣》的風(fēng)范,文字絢爛,意象豐饒,尤其對愛情的描摹,寸寸入骨,催人淚下。

編輯推薦

在死亡到來前,你會想些、做些什么?

李修文不僅是詩意的寫作者,也是生活的智者,他將“愛情”和“生死”兩大命題共同糅進本書,令武漢這座城市也被洗練得沉郁多情了起來。情愛是人性的鏡像,而李修文是“人性世界的拾荒人”,他筆下的愛情熱烈與冷酷并存,還流淌著禪意與古韻,沖擊力極強。讀完這本小說,“即使你明知要被一位寫作高手‘煽情’,流淚大約也并不可恥。”

作者簡介

李修文,作家,影視劇編劇、監(jiān)制。著有長篇小說《滴淚痣》、《捆綁上天堂》,散文集《山河袈裟》及多部中短篇小說集。現(xiàn)為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武漢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

目錄

及時章 風(fēng)葬記事

第二章 郵差總按兩次鈴

第三章 那么藍,那么黑

第四章 戀愛的縱火犯

第五章 晴天月蝕

第六章 睡蓮和亡命之徒

第七章 木馬蕩秋千

第八章 再見螢火蟲

第九章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

第十章 在舊居燒信

第十一章 天堂里的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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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章 風(fēng)葬記事

一個人,假如他來日無多,甚至只剩下24小時可活,那么,那的二十四小時,他將何以消磨呢?我經(jīng)常想起這個問題,但是很是遺憾,沒有一次能想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世界上千萬種人大概會有千萬種不同的方法——有的人怕是會喝上一整天的酒,有的人會和喜歡的女孩子抱頭好好痛哭一場,也許還有人會搶在死亡到來之前先行解決,以此將這的二十四小時也省略掉,我就聽一個女孩子這么說起過她的打算;再說,住在華盛頓的人和住在曼谷的人,住在北京和住在上海的人,他們各自的方法顯然是絕不會一樣的,就像我們的降生和長眠之處也都各不相同,如此說來,我想不清楚這個問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因為本來就沒有標準答案。

那么我呢?

對于住在武漢的我來說,那二十四小時,我到底會怎樣度過呢?

——早晨起來恐怕還是要長跑,不為別的,我是個害怕打亂生活規(guī)律的人,像襯衫上的紐扣掉了這樣的小事,只要不將紐扣釘好,我就會一整天覺得不舒服,所以反正是24小時了,還是別讓自己心里再覺得什么不舒服的好;之后呢,之后大概會去圖書館把那些藏書搬出來曬一曬吧,雖說圖書館是早就已經(jīng)破敗了,這座小院子平常除了我之外幾乎不會有任何人踏足,但好歹我仍是這座圖書館的管理員,墻壁、地板和窗戶都是我自己動手粉刷的,臨要走了,就像我自己會洗個澡一樣,那些書要是會開口說話,見到我耐心地將它們搬到陽光底下,肯定也會感謝我的。

接下來呢?曬完書,應(yīng)該就是中午了,上街吃完飯,再回來收拾收拾屋子,可能還是會決定去郊外的花圃里轉(zhuǎn)一轉(zhuǎn)吧。我有一片花圃,種著些馬纓丹啊小麥草啊風(fēng)船唐棉啊什么的,對了,還種了些辣椒,這塊花圃本來是杜離買下來后準備和我一起開花店用的,當(dāng)然了,還得加上在飛機上跑來跑去的許小男,他們一個是室內(nèi)設(shè)計師一個是波音757上的空姐,工作不消說都比我繁忙許多,僅僅只去過幾次就幾乎不再去了,花店自然也沒有開起來,反倒是我,去過幾次之后卻放不下了,每隔幾天就去給那些花澆澆水什么的,不過話說回來,當(dāng)我忙完后躺在花圃里的田埂上抽著煙,那種難以言表的喜悅也是別的什么東西都無法替代的。

一次,大概也不需要帶上平常要帶去的那些小鏟子塑料桶什么的了,就去田埂上躺著看看報紙吧。只不過去一次非常麻煩,要先從我住的武昌坐車到漢口,再在航空路的機場班車停靠站坐上機場班車,出了市區(qū),再在班車駛上機場高速公路之前下車,往西步行二十分鐘才能到,說起來不費事,只有真正成行之后才知道去一次有多麻煩。

如此一趟消磨下來,等我再從花圃里回到武昌的小院子里的時候,夜幕也該降臨了,夜幕里的霓虹燈也該亮起來了。

先洗個澡,換下的衣服也要洗干凈晾好,沒辦法,我就是這么一個人,屋子里但凡有絲毫雜亂的地方,我都不會允許它多一分鐘保留下去。換上干凈衣服之后,我要從窗臺上翻到隔壁的圖書館里去,將曬足了太陽的書仔細收回去,它們中的相當(dāng)一部分我都看過了,也熟悉它們在書架上的位置,所以并不需要開燈,這一切在黑暗中我也可以輕易完成,之后關(guān)好圖書館的那扇木門,我再翻窗戶回自己的房間里去——圖書館在一幢兩層小樓的第二層,我的房間是在另一幢兩層小樓的第二層,兩幢小樓各自有外置的旋梯上下出入,但是對于我倒省了麻煩,我從來都是徑直翻窗戶上下出入。

聽聽電臺吧。這也是我每天臨睡前都要做的事情。我最喜歡聽的那檔音樂節(jié)目大約從九點半開始,一直到十二點結(jié)束,電臺里的那個DJ對音樂的口味可謂是相當(dāng)?shù)鸟g雜,一晚上聽下來,從爵士樂到沂蒙小調(diào),從老鷹樂隊到被稱為“新宿女王”的椎名林檎,風(fēng)格各異的音樂漸漸就讓我恍惚起來,聽著聽著就閉上了眼睛,一到十二點,那聲音低沉的DJ就會在《春之祭》的樂聲里說:“節(jié)目到此結(jié)束。晚安吧,還清醒著的人們!”說來也怪,每到這個時候,他的聲音就像鬧鐘一樣,準會讓我睜開惺忪的眼睛。

到了十二點,我也該去到我該去的地方了。

那時候也許會有一陣風(fēng)?那風(fēng)應(yīng)該是從東湖的湖面上生成的,吹過了湖面上的游船和城市里簇擁的樓群,吹過了疾駛的汽車的車輪和我院子里的草坪,吹動草坪邊的三棵桑樹和樹冠里的鳥窩,吹動窗臺上晾著的衣服和我從花圃里帶回來的馬纓丹、小麥草和風(fēng)船唐棉,吹上我的腳趾和睫毛,就是在這么柔和的風(fēng)中,我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等待萬物停止,等待灰飛煙滅。

晚安,還清醒著的人們!

如此而已——假如只剩下24小時時間可活,這就是我想象中的那24小時,沒有絲毫不同凡響之處,就像我看過的一本名叫《傻瓜吉姆佩爾》的書,里面說:“當(dāng)死神來臨時,我,傻瓜吉姆佩爾,會高高興興地去,不管那里會是什么地方,都會是真實的,沒有紛擾,沒有嘲笑,沒有欺詐。贊美上帝: 在那里,即使是傻瓜吉姆佩爾,也不會受騙。”我雖不是傻瓜吉姆佩爾,但也絕不會認為自己是個多么出色的人,無非是一個活在一座普通城市里的平淡無奇的青年男人而已,在我死去的時候,難道會有一個堂皇的葬禮,又或者會有一輛用鮮花包裹了的紅馬車將我送到下葬的地方?

這樣的妄想,在我身上似乎還從來不曾有過。

但是妄想過風(fēng)葬。

忘記了是在哪本書上見到過風(fēng)葬的事情,說的是大興安嶺里生活的鄂倫春人,雖說也有土葬和火葬的風(fēng)俗,為數(shù)不少的人還是選擇了風(fēng)葬: 人死之后,會被親人用樺皮包裹好,架在樹上,身邊放著生前用過的箭桿、狍皮衣和佩刀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連同剛剛失去知覺的肉身一起最終將被慢慢風(fēng)干。這種下葬的方法我非但不覺得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反而覺得有種奇異的親近之感,恐怕還是喜歡那種安靜的感覺,我這人,是那種無論走到哪里都希望不要生出什么動靜的人,到死也還是悄悄的為好,不麻煩任何人,心里也不裝任何裝不下的事情,有24小時果真如此下葬的話,我應(yīng)該是會覺得愜意至極的。

我讀過的那本書其實是一本畫冊,一見之下,再不能忘,偶爾想起,就想找出來再看看,可是怪了,我竟然怎么也無法再找到那本畫冊了,幾乎把圖書館里的書架都翻遍了都沒找到。有一段時間是經(jīng)常想起那本黃色封皮的冊子的,后來漸漸淡了下來,就想: 像我這么個平淡無奇的人,大概也只能在城市里平淡無奇地死去了,不過即使死在這個院子里,那天要真的是個刮風(fēng)的天氣就好了,似乎也勉強算得上風(fēng)葬了,雖然差強人意,但也總是聊勝于無。

風(fēng)葬的事,就這么總是忘記不了了,也和杜離聊起來過。

“不是吧,那樣去死也太恐怖了吧。”那次好像是他在武漢廣場二十八層的一間寫字樓里做室內(nèi)設(shè)計,周末,我過江去漢口找他,在二十八層樓尚未完工的寫字樓里,我才剛剛說完風(fēng)葬的事情,他就叫了起來,“你想想,人死了,但是那些鳥倒是有可能跑到你頭發(fā)里來做窩,簡直太恐怖了!”

“也沒什么啊,比埋在地底下還是要好許多吧,”我笑著說,“萬一有機會復(fù)活,也不可能再從地底下走出來了,葬在樹上就不同了,要是有機會復(fù)活的話,揉揉眼睛直接回家就是了,對吧?”

“是倒是,不過想著被風(fēng)干了感覺總是不大好。”

“我倒覺得沒什么,幾千年后要是骨頭還在的話,又碰巧被考古的人發(fā)現(xiàn),價值肯定比地里的棺材大得多。”

自打我們認識,大概每個星期都要在一起聚一聚,當(dāng)然,還有許小男。許小男的工作比我們都要忙一些,幾乎每隔24小時就要跑一趟從武漢到昆明的航班,不過不要緊,我和杜離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打她的手機,好多次她都是剛剛到昆明,就在飛機的轟鳴聲里,杜離要她在電話里唱歌,結(jié)果她就真唱了,沒辦法,小男就是這么可愛的人,似乎永遠都長不大,對任何司空見慣的事情都充滿了好奇。她本來也要比我和杜離小出好幾歲。

說起我們的認識也頗有意思,有24小時我閑來無事翻報紙,見到一則小小的廣告,廣告上說: 定于某月某日在漢口的一間咖啡館舉辦“寧夏返城知青子女見面會”,主辦人是一個在校大學(xué)生。六十年代,武漢的確有一批為數(shù)不少的知青去了寧夏插隊,我就是他們的后代,杜離和許小男也都是。我本來是不想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雖是從武漢去到寧夏的知青的后代,但是我的父母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即使是后來又回到武漢來上大學(xué),也僅僅只是突發(fā)奇想的緣故。不過說來也巧,那天我正好去漢口的一個書商那里送稿子,地方也離那咖啡館不遠,于是就去了,結(jié)果也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登廣告的主辦人壓根就沒有來,來的人就只有我們?nèi)齻€。

于是就認識了。

“哎,想過去大興安嶺看看嗎?”我問杜離,“聽說樺皮屋啊馬奶酒啊什么的都還是相當(dāng)不錯的,估計也花不了多少錢。”

“上次不是說去康定的嗎,怎么又改成大興安嶺了?”杜離反過來問我,“你難道還真想去看風(fēng)葬啊?”

“是啊,沒錯,”我說,“要是覺得不錯我就不回來了,呵呵,你一個人回來算了。”

“我說大哥,你慌什么呢,”杜離一拍我的肩膀,“你離死還早得很呢!”

但是杜離說錯了。我,是真的要死了。

真的是要死了。

從哪里說起呢?如果我的記憶是一個房間,房間里有一扇窗戶,恰好一道閃電從天而降,那么,它的及時束光芒將映照在房間里的何處呢?

我確信是去年春天的那個上午。

那天也是奇怪了,幾乎從來沒人踏足過的小院子里竟然來了個客人,是個中年男人,不用說,我感到非常詫異,那個人衣著整齊,戴著過時的玳瑁眼鏡,背著一個印著“某某水庫工宣隊”字樣的軍用書包,單憑字樣也可以知道是有些年頭的東西,我和他搭話,他也非常有禮貌地答話,但只是嗯嗯啊啊,我?guī)缀趼牪磺逡粋€字。盡管如此我還是把圖書館的門打開了,他進去找好書又在長條桌前面坐下來之后,我給他倒了杯茶過來,就翻窗戶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了。

大概過了四十分鐘的樣子,一群人吵吵鬧鬧地進了院子,我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常沒有一個人來,今天卻是一來就來出了這么大的動靜,我連忙起身去看,發(fā)現(xiàn)院子里果真一起擁進來了四五個穿白大褂的人,等我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上了樓,我馬上跳過去看,幾乎是和那些穿白大褂的人一起進了圖書館,剛剛走到門口,我不禁嚇了一跳: 那個背著軍用書包的男人手里拿著一把水果刀對著自己的喉嚨。幾乎與此同時,我也差不多明白了眼前到底在發(fā)生著一樁什么事情了: 那些人身上的白大褂無一例外都印著“東亭精神病院”的字樣。

不用說,穿白大褂的人頓時安靜下來,紛紛對那中年男人好言相勸,但是沒有用,他也一改先前的樣子,厲聲呵斥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離開,說是反正也活不下去,現(xiàn)在就干脆做個了結(jié)算了。言語之間,動作也有些變形,喉嚨上甚至已經(jīng)劃出了血跡,我覺得這樣下去事情可能會變得無法收拾,就示意其中的一個跟我出來,他馬上心領(lǐng)神會,跟我一起翻進了我的房間,我房間的另一側(cè)是個狹窄的陽臺,正好可以翻到圖書館的陽臺上,他一進房間就徑直奔著陽臺去了,我則沒有再跟著他,就留在房間里等待接下來的動靜。一分鐘之后,動靜果然傳出來了: 那中年男人猛然驚叫起來,繼而水果刀咣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一度消停了的吵吵鬧鬧的聲音立刻又響了起來,顯然,他們還是順利地將他制服了。

片刻工夫之后,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喧鬧的院子又平靜了下來,我站在窗臺邊上,抽著煙看著一行人走出院子之后仍然爭執(zhí)不休的樣子,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上午多少有幾分荒唐。點了支煙,環(huán)顧一遍房間,剛剛要給那盆風(fēng)船唐棉澆點水,眼前突然一黑,身體差點站立不住,鼻子里一熱,就在我恍惚著不知所措的時候,鼻子開始流血,鼻子流血之于我似乎還從來不曾有過,所以全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是鼻子卻絲毫不管這些,血流得根本就止不住。

身體是瞬間虛弱下來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幾乎是閉著眼睛找到一包餐巾紙,捏成小團后塞進鼻子里,我以為能好過一點,結(jié)果恰恰相反: 紙團一塞進鼻子,嘴巴里頓時生出了咸腥的味道,牙齦也猛然發(fā)熱,我用舌頭一舔,立刻就知道血已經(jīng)轉(zhuǎn)而進了嘴巴里了。

恐懼就這樣降臨到了我身上,我不知道血這樣流下去之后我的身體到底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有那么一陣子我是想過給杜離打個電話的,還是沒有打,一股說不清楚原由的念頭浮上心來: 不就是流血嗎,那么來吧,我就來看看到底會有什么事情。

就這樣持續(xù)了二十多分鐘,屋子里所有的餐巾紙都用完了,血終于不再流了,我走到陽臺上,打開水管,用冷水淋了淋腦袋,清醒了些,強自支撐著回房間里在床上倒了下來,昏沉中閉上了眼睛,身體太虛弱了,很快就睡了過去。

其間迷迷糊糊的曾被手機的聲音吵醒過,一接電話,是小男的聲音,她似乎是剛剛下飛機,因為我可以聽見里面有廣播員提醒旅客抓緊時間登機的聲音,我實在沒有力氣說話,只是嗯嗯啊啊,沒有講幾句話就還是睡過去了。

其實只睡了一個小時不到,也不知做了個什么夢,身體猛地一驚就醒了,眼睛一睜,首先看見的就是床單上的血: 即使在我睡著的時候,我的身體仍然沒有停止流血。

猶豫再三之后,連門都沒有關(guān),我下了樓,情不自禁地總要閉上眼睛,摸索著開了鐵門,倒是沒忘記鎖上院子里的鐵門,之后走完半里路長的巷子,走上了那條環(huán)湖公路,三分鐘后,坐上了去醫(yī)院的出租車。

兩個小時之后,在醫(yī)院里,我手里拿著張化驗單被告知: 我患上了再生障礙性貧血。一種不治之癥。

過程就是這樣。

就像一首歌里唱過的: 一彈指,一剎那,一輩子不翼而飛。

我還記得我是怎么從醫(yī)院里回來的: 腦子里絕不是什么空白,只是一片巨大的驚愕,就像一口被草和灌木遮蓋了的古井,掉進去之后又別有洞天,說不定還連通著什么廣闊的所在,那種驚愕之感也是如此,總是沒有極限,又像醫(yī)院門口的湖水一樣隨風(fēng)波動,綿延開去,終致虛空。

醫(yī)院里的醫(yī)生可能并不想直接將結(jié)果告訴我,婉轉(zhuǎn)地問我可否叫親人來一趟,我答說并無親人,又問我是否有合適來一趟的上司,我也據(jù)實告訴他: 我只是一個大型企業(yè)的圖書館管理員,企業(yè)幾乎就在我從學(xué)校畢業(yè)分配來的同年就破產(chǎn)了,工廠里的車間只怕連草都長起來了。話說到這個地步,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好告訴我: 你得了再生障礙性貧血,無論如何,只要得了這種病,單單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承受的。說話間,又有好幾個醫(yī)生走到我們身邊來,面色凝重地低聲商量著我的病情,就是這個時候,我走了,沒人注意到我。

醫(yī)院的門口有一片湖,名叫水果湖,其實與東湖是連通的,中間只隔著一座漢白玉橋,出了醫(yī)院,我點上一支煙,在湖邊上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總是在想一個同樣的問題: 我,是要死的人嗎?

其實水果湖這一帶雖說相對幽靜,但是過往的車輛和行人也不算少,在即將結(jié)束的一生中,我相信自己肯定不會忘記在湖邊上坐著的一個小時了: 在此起彼伏的汽車喇叭聲里,我接連抽了好幾支煙,遠處的湖面上泊著幾條打撈水草的鐵皮船,我就盯著那幾條鐵皮船發(fā)呆,腦子里不知怎么竟想起了寧夏戈壁上的一段風(fēng)化的古城墻,我?guī)缀跤悬c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我就一點也不害怕嗎?真的,我一點也不害怕,或者說害怕的感覺并沒有找到我。主意就是在那一小時的幾分鐘里拿定的: 既然毫無生機,我就將干脆放棄治療,也不打算將自己的病情告訴任何一個人。

也是,一個人被生下來,一個人去死,兩種過程里都不會有人陪伴,世間萬千人莫不如此,當(dāng)然了,古時候的皇帝死的時候倒是有人陪葬。

我是走路回我的小院子里去的,一路上,也想到了怎樣安排自己今后的生活,首先想到的是要不要再回一次寧夏,去父母的墳上看一看。想一想這個世界也的確奇妙: 身為武漢人的父母都死在了寧夏,反倒是我,一個說夢話時都講寧夏方言的人,如無意外,就應(yīng)該是死在父母的故鄉(xiāng)了。后來又想,無論怎樣,還是按照我喜歡的生活樣式繼續(xù)生活下去吧,當(dāng)然也要對得起自己,比如我早就想出門旅行一次,現(xiàn)在看來似乎也可以成行了——不過是些普通的想法,應(yīng)該不算過分。

死,一路上我都在說這個字,一點特殊的感覺都沒有。

“死,”我說了一次,接著再說一次,“死!”

仍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知道事情不會就這么簡單,雖說我是個平淡無奇的人,但是蕓蕓眾生身上的七情六欲一點也沒少,我知道自己并不是遇事鎮(zhèn)定的人,別人眼中的些許無所謂,其實也只是無可奈何的隨遇而安而已,正因為平淡無奇,我的貪心、惱怒和開懷大笑與身邊的人都如出一轍,所以我知道,我不會這樣一直蒙昧下去,也許哪天早晨起來就會發(fā)作也說不定,只是遲些來而已。那么,就遲些來吧,我是害怕生活規(guī)律被打破的人,至少明天早晨起來,只要天氣正常,我還是要繞著東湖邊的環(huán)湖公路長跑。

那天晚上,可能是鼻子終于不再流血的緣故,我竟然睡得異常的深沉。

事實上,自此之后,有好長一陣子我的鼻子再沒流過血,體力也絕無問題,我甚至常常不相信自己已經(jīng)是個來日無多的人。

說說我住的院子和房間吧。如果從漢口經(jīng)長江二橋到武昌,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干道之后,再拐往梨園方向,經(jīng)過一個環(huán)形廣場,往北折,就走上去往東湖深處的環(huán)湖公路了,只走三分鐘,正對著湖面的公路左側(cè)有一條巷子,巷子口是一間高等師范專科學(xué)校,然后是個廢棄了的公園,據(jù)說由于經(jīng)常有人吊死在那里的一棵鬼柳上,所以幾乎無人去了,再往前走就是我的小院子了,院子里有兩幢兩層小樓,有一片草坪,草坪邊上種著一排紫薇和三棵桑樹,每棵桑樹上各有一個鳥窩,就是這樣。

其實這條巷子幽深得很,往前走建筑物雖然很少了,但是參天的古樹倒是不少。當(dāng)我剛剛從大學(xué)里的圖書館系畢業(yè),被分配到這座小院子里的時候,我一直想不清楚,一個遠在漢口的工廠,它的圖書館為什么會坐落于如此偏遠之地,不過后來也明白了: 原來這里的好多地盤都曾經(jīng)屬于它過去的職工療養(yǎng)院,其中也包括那座已經(jīng)廢棄的公園。

我的房間也不算小,雖說只有一間,但好歹也有二十多平米,具體多少沒量過,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正對著院子的是一排陳舊的落地窗戶,窗戶上斑駁后日漸脫落的紅漆簡直不堪目睹,所以我自己買來油漆一律刷成了黃顏色,一眼看去倒是十分扎眼,說它是落地窗戶一點都不假;因為地板三番五次地壞,而每一次翻修的方法就是直接在朽壞的地板上再加上一層,所以,當(dāng)我席地坐下,窗臺也僅僅只到膝蓋處,那些放在窗臺上的花還莫如說是放在房間里。

房間里沒有凳子,認真說起來也沒有床,說到底我還是個喜歡舒適的人,走到哪里都喜歡找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來,所以,房間里足足鋪了十張涼席,冰箱、被褥、SONY高畫質(zhì)電視、簡易衣櫥、一只東北炕桌和成堆的CD、DVD就這么隨便放在涼席上,枕頭倒是有好幾個,想寫寫畫畫的時候徑直靠著枕頭伏在小炕桌上寫寫畫畫就是了;房間的另一側(cè)推門出去是個陽臺,雖然不大,但是簡單的廚房和同樣簡單的衛(wèi)生間都在上面,站在那兒可以看到師范專科學(xué)校里的操場和體育館,以及更遠一點的東亭精神病院,精神病院的主樓是座哥特式建筑,樓頂上還有座鐘樓,我知道,幾十年前那里曾經(jīng)是一座教堂。

在這座談不上熟悉的城市里,這里就是我的一塊小小地盤了,幾乎從來沒有人打擾我的生活,我也相當(dāng)滿足于眼前的生活,即使是杜離,也羨慕我的自在,在我這里過夜的時候,半夜里睡在涼席上,他總是不忘記說:“他媽的,咱們簡直像兩個韓國人!”

一直到死,我大概都會在這里住下去了。

至少從去年春天的那個上午一直住到了去年的夏天和冬天,一直住到了此刻。

我的生計并無問題。因為近水樓臺的關(guān)系,所以我常常幫書商寫寫稿子,大多是些資料匯編,最終由書商出成《人生哲理三百條》、《名人情書》之類的書,做起來很輕松,在隔壁的圖書館里翻資料就可以了,據(jù)說書的銷路還相當(dāng)不錯,所以最忙的時候我一年曾經(jīng)編過五六本,這樣一來,我過日子是絕無問題的,甚至可以說日子還過得相當(dāng)不錯。在銀行里也有些存款,假如我仍然能好好活著,我原本是打算用這筆錢去買輛二手車的,現(xiàn)在看來也無此必要了。

可是——

就像命定一般,我的生活終究還是發(fā)生了變化: 不知道從哪24小時起,我突然變得愛步行了。并不是像退休的老人般有事無事都上街轉(zhuǎn)悠,而是只要上了街就盡可能走路回來,碰到感興趣的事情就停下來看看,而感興趣的事情竟然是那么多,所以一趟走下來總要花上很長的時間,放在過去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一開始我并沒有留意,留意到的那一刻,我能感到自己的心里輕輕地顫了一下: 我,是舍不得去死嗎?

是的,我舍不得死,一個連掉了顆紐扣都覺得渾身不舒服的人,怎么可能是個無牽無掛的人呢?去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和杜離,還有小男,在漢口的一間酒吧里喝完酒出來,在武漢關(guān)的那間鐘樓底下走著,天上下起雨來,聽到長江里傳來的一聲汽笛聲,鼻子突然一酸,幸好忍住了,轉(zhuǎn)而拉著他們在大街上瘋跑了起來。

我就此明白: 我的身體里埋藏著一根電線,遲早它會通上電,變成一條漫長的火蛇,使我傷心,使我焚燒,甚至號啕大哭;眼前的蒙昧,只不過使勁推遲那24小時朝我逼來而已。

好了,現(xiàn)在,還是每天都上街轉(zhuǎn)轉(zhuǎn)吧,許多時候我都覺得像個初次進城的農(nóng)民,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鮮:高樓大廈是美的,一方狹窄的草坪是美的,女孩子的臉是美的,打太極拳的老太太們也是美的,轉(zhuǎn)著轉(zhuǎn)著,我差不多就沉醉不知歸路了。有趣的事情著實不少,在蛇山下的那座隧道里,我遇見過一個穿著白布對襟褂的老太太,每天晚上都打著傘在那里站上一會,一句話都不說,就只盯著從隧道里經(jīng)過的行人,許多人都被嚇得毛骨悚然;我還遇見過一對中年夫妻,24小時下來,遇見了四次,于是便好奇地和他們聊了起來,這才知道丈夫也是和我一樣來日無多的人,大病不愈之后,決定讓妻子陪著在城市里好好轉(zhuǎn)一轉(zhuǎn),看看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我碰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其實是剛從當(dāng)年插過隊的地方回到城市里。

對了,我還碰到過逃跑的伴娘。

我聽說過許多婚禮舉行前幾分鐘逃跑的新娘,可是還從來沒聽說過給新娘做伴娘的人也逃跑的事情。

媒體評論

明明不喜歡青春傷懷小說,為什么終選擇相信,明明知道這是一個青春愛情物語,為什么依然覺得值得閱讀?因為品質(zhì)。因為小說的故事走向有智商,故事的內(nèi)核有重量,并不蒼白輕逸,重要的是,它有文學(xué)品質(zhì)。

——張莉(著名評論家)

這是一個動人心魄的青春絕戀的故事。描寫了“生如櫻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絕美意境。

——《新華書目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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