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網(wǎng)友總結(jié),這文的內(nèi)容其實很簡單——
一個天然呆的白富美嫁給一個慢半拍的高富帥,兩人明明很登對,眼見著培養(yǎng)出感情來了,小三出現(xiàn)了,糊涂的高帥富搞錯了喜歡對象,而白富美再也不相信愛情,哀怨地死去……
在倒帶重來的第二世,白富美一邊繼續(xù)誤會高帥富,一邊尋摸著換一個人喜歡,然后狠狠地虐了一把高帥富,非常不甘地病死了……
第三世白富美死馬當作活馬醫(yī),靠一同穿來這個時空的同學幫忙作弊、加上高富帥前兩世記憶被喚醒,兩人終于解開誤會,迎來了幸福大結(jié)局……
呃,不要不要誤會,這是千真萬確的HE古言文。
白富美=高門嫡女=太子妃
高帥富=太子
作者說——
謝家寶樹、衛(wèi)家殺胚、崔家白狼……縱然寫了這么多有戲的男配,偏心的也還是司馬家那個不靠譜。
他就像每一段夭折的初戀。只要給這不靠譜的少年以成長的機會,他一定會長大成為一個的男人。
所以阿貍一遍、兩遍、三遍地倒帶重來,回到一開始跌倒的地方,爬起來,追上去。終于少年養(yǎng)成,初戀結(jié)果,獲得了美好的Happy Ending。
可以倒帶重來的人生,誰給我來一斤啊T__T
茂林修竹
魯女。晉江原創(chuàng)網(wǎng)大神級作家。
萌點低,易被戳中,熱愛開坑。
寫出來的東西總是披著貌似正經(jīng)的外衣,被人砸小白狗血。
會娓娓道來,把最美好的故事寫給讀者看。
已出版作品:《陛下,賣萌請自重》
六、梅柳之約
轉(zhuǎn)眼就是昭明十九年的秋天。阿貍過了十四歲生日。謝漣在京口也待滿了三年。
他當年跟著兄長去京口,一來為了歷練,二來也有避開建鄴城絡(luò)繹不絕的說媒人的意思。拒絕一兩樁親事,人家知道你是在挑。拒絕八樁十樁,還沒挑出中意的來,那就是在得罪人了。
如今他已年滿十六,早先觀望著的人家,閨女也都大了,紛紛開始另覓東床。
太傅贊賞他的見識和志向,卻也憂慮他的親事,終于提筆寫信給他,大道理也不用多說,只道是他父親當年將他囑托給自己,如今謝漣已長大成人,他很欣慰,只等見到謝漣成家立業(yè),便能給兄長交代。若謝漣有中意的姑娘,他便替他說和,如謝漣沒有中意的姑娘,他便為他尋覓良家。
謝漣收到信,便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終于動身返回了建鄴。
阿貍娘終于松了一口氣——這人終于回來了,阿貍的親事,也該有個著落了。
謝漣不在建鄴,固然避開了說媒人,卻難以把握京中局勢。他并不知道,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萬事俱備,只要他開口,阿貍就是他的。
八月底阿貍跟謝漣通了一次信,九月初謝漣便回到建鄴。回來正趕上重陽佳節(jié),菊酒之日,名士們在東山登高聚會,聯(lián)絡(luò)感情,順便也提挈小兒輩。
謝家寶樹初長成,太傅自然要趁這24小時,將謝漣引介給朝堂名流。
阿貍在閨中,無緣得見謝漣的風采,卻也有些佳話傳進來,可以一聽。知道謝漣露面便不凡,沉敏條暢,很得一眾名士的青眼,心里也挺替他高興的。
阿貍娘卻替阿貍著急。謝漣這回可不是"得青眼"這么簡單,如今建鄴城傳得沸沸揚揚,芝蘭玉樹生于華庭,這少年是百世難遇的人物,生在了百世簪纓的人家,天地十分的靈秀,倒有七分都應在了他的身上,等他日后長成,還不知是怎樣的風流蘊藉。這樣的東床,手快有,手慢無,得趕緊下手去搶了。
因此這一日阿貍娘就跟阿貍爹說:"是不是該給謝家露個口風了?"
阿貍爹就是太淡定了,當初皇后那么明擺著瞧上他家閨女了,他都沒放在心上。謝家什么都沒說呢,他那里能想到?
他眼里,阿貍還是那個坐在他腿上,睜著漆黑的大眼睛懵懂地望著他的小丫頭呢。這些年來提親的又少,他就壓根沒意識到,阿貍也已經(jīng)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
"露什么風?"
阿貍娘略微有些無語:"咱們家姑娘的親事!"
阿貍爹愣了片刻,立時想到了謝漣,呃,確實是個好女婿,得給丫頭留著。丫頭……可不是,丫頭也十四了!
但提到阿貍的親事,他隨即又想起件事來:"衛(wèi)家二小子過兩日也該回來了。"
阿貍娘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關(guān)衛(wèi)家什么事?"
阿貍爹就把原委說給她聽:"衛(wèi)家二小子跟十四郎親善。"阿貍四叔在族里序齒排第十四,"十四沒閨女,就想從宗族里挑個年紀合適的嫁給他。臨行前跟我透過風,我也答應了。衛(wèi)瑯我驗看過,很不錯,他又敬重十四,娶了王家的閨女,必定視若珍寶。阿貍跟了他,不會受委屈。"
這一輩子衛(wèi)瑯爹沒說過"會被連累得死了都沒地方埋"這種話,阿貍娘一時竟挑不出他什么毛病,只能說:"年紀合適的宗族女也不只有阿貍一個,我看謝胡比衛(wèi)丑好。"
阿貍爹自然更挑不出謝漣的毛病,但阿貍四叔雖沒有明說,卻顯然是看中了阿貍的,阿貍爹也不想失信于他,就說:"謝漣雖然好,卻未必適合阿貍。"
"那就讓阿貍自己挑。"阿貍娘道,"好歹是丫頭自己的親事。我們看著再好,也比不過她自己喜歡。"
阿貍爹想了想,也確實是這么個理兒。若只為了不失信于阿貍四叔,就把阿貍嫁給衛(wèi)瑯,真誤了阿貍一輩子,那可就造孽了。只怕到時候阿貍娘也會跟自己沒完。就說:"這事我籌劃籌劃。"
阿貍爹不迂腐。阿貍娘比他大兩歲,當年他還是個十三歲的少年時,便瞧上了阿貍娘。
阿貍娘的父親是朝中名臣,愛提挈晚輩,座上客最多。因跟王家交好,也常有王家子孫來訪。阿貍爹言辭木訥,不是個出彩的,回回都被別人比下去,卻回回都要去露面。
王家子弟號稱"琳瑯滿目",郗太尉也想從王家挑個女婿,但看看這個好,看看那個也好,就拿不定主意。某一日宴席上,見座上都是才俊少年,便玩笑著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道:"我家有個閨女,性情沉穩(wěn),人才出挑。我想給她選個好女婿。你們誰敢坐這里,我就把閨女嫁他。"
別人都還沒回過神來呢,王坦已經(jīng)唯恐慢一步地扒拉著搶上去,一屁股坐定了,再不起身。
郗太尉就懵掉了:"呃……你——"
王坦一本正經(jīng)地自報家門:"學生王坦,就是您要挑的那個人!"
郗太尉道:"你太小,我閨女比你還大兩歲。"
王坦搶到了老婆,正激動得氣血翻涌呢,一時說話竟流利了:"學生聽說,有才不在年長,有志不在年高。學生雖然年少,卻腹有詩書,胸有丘壑,行有準則,可以托付終身!"
郗太尉真被他逗樂了,再回想一番,這孩子別的不說,卻真的有一股子肯做事的韌性,是他人所不及的。別的不說,就說他沖上來搶座位的那種當機立斷吧。
郗太尉就不再多說什么,考查了他小半年,終于將閨女許給了他。
所以說,阿貍娘就是阿貍爹努力爭取來的。
阿貍爹覺得,既然要讓阿貍挑,也別太小家子氣,不妨就效仿下泰山大人,將自己看著的、又還沒有婚配的少年都請來。若閨女真挑到了像自己這么的好女婿,讓他倒著去提親,也沒什么不可以。
因此阿貍爹就在自己家設(shè)了宴席,將名帖廣發(fā)給他平日里看中的少年們。
王坦素來有名望,也素來都不怎么愛交游。誰都知道,這人是朝中少有的幾個親自平理庶務的重臣,別人養(yǎng)一群幕僚,加起來還不如他一個能耐。與之相應的,養(yǎng)幕僚的往往樂山樂水,跟名士、少年們交游宴飲;王坦門前來往的卻盡是朝臣,說的都是國事。除了上巳一類節(jié)慶,或是太傅有邀約,其他交際場合他都是極少出席的,這一回卻請一群少年才俊相聚,實在令得到邀約的人受寵若驚。
這些人再想想,王家有女待字閨中,這次表現(xiàn)好了,說不定會被選為東床快婿。跟瑯琊王家結(jié)親,縱然算不上榮耀,也門楣光彩,就更加躍躍欲試了。一時間滿城議論的竟都是這次宴請,拿到王坦請?zhí)娜嗣硷w色舞,沒拿到也想盡辦法弄一張。
謝漣和衛(wèi)瑯,自然是最早拿到請?zhí)娜恕?/p>
謝漣心知肚明,這一回的宴會八成就是在聘問前,讓阿貍看一看女婿,便也不說什么,只默默籌備。
衛(wèi)瑯雖沒心知肚明,但他聰明,一眼就看破了——王坦這次是挑女婿來了,只怕有人擋謝漣的路,就頗有些幸災樂禍,很想到謝漣跟前去刺激一番——謝漣連人家的同心結(jié)都收到了,到頭還沒搞定人家阿爹,實在太搞笑了。
……這娃猜了一圈兒,也沒想到擋謝漣路的是他自己。
司馬煜自然是沒收到請?zhí)摹?/p>
這娃也夠聰明,知道王坦十有八九是想相看女婿,但他嚴重覺得,自己也該收到邀請。他這些年里費了多少力氣討好王坦,王琰那邊也沒少下功夫。父兄(弟)都搞定了,起碼也該給一次機會,讓他跟謝漣公平競爭吧。是以這孩子眼巴巴地等著,每每王琰一動,他就死盯過去,生怕錯過了王琰從懷里掏出請?zhí)臅r機。
他也打聽過了,王坦請的都是十五六歲、未婚配、出身名門、跟王家有交情的子弟,司馬煜覺得每一條自己都符合,他要拿不到請?zhí)蜎]人能拿到了!
十天,八天,五天。
司馬煜有些坐不住了,就制造了個機會跟王坦偶遇,笑盈盈地上前跟他打招呼,旁敲側(cè)擊:"聽說中正大人朔日那天請客?不知什么樣的才俊可成為大人座上嘉賓,小王很是向往。"
王坦貌似惶恐:"勞殿下過問了。"
司馬煜很滿意,他覺得王坦聽懂了自己的暗示,于是自信滿滿地回去等著。
五天,三天,24小時。
司馬煜總算明白了,人家根本一開始就沒考慮他!
九月三十,王琰在烏衣巷宅子里大宴賓客。
阿貍娘一早便將阿貍召到正屋里去,給她理了理衣襟,仔細吩咐道:"一會兒外間開宴,你就在屋里看著,看中了哪個,就跟阿娘說,阿娘替你參詳。"
阿貍: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呃……"喜歡哪個,隨便挑"?!她阿爹阿娘真太開明了,早知道這么容易就可以自己做主,她擔心個什么勁兒啊。
忽然覺出她阿娘審視她的目光,阿貍臉上就有些紅:"阿貍知道了。"
阿貍娘還是中意謝漣的,就又笑著試探她:"你心里可有什么譜沒有?"
阿貍想了想,如果連跟她阿娘都不能說句心里話,這活得也就太沒意思了,就說:"女兒心里……向往的,"她就頓了頓,一時竟有些迷茫,"——是謝太傅那樣的人物。"
她終究還是無法說出"我喜歡謝漣"。
阿貍娘卻已經(jīng)放心了,笑道:"那么,你可就要看仔細了。"
外間已經(jīng)到了不少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一時所有嘈雜忽地都壓下來,竟至靜默無聲。
這么多人時,這種壓抑的寂靜令人不安,阿貍微微有些胸悶,心跳得急促,只覺血氣上涌。
阿貍娘起身去外面看了看,片刻后回來,差人送話給阿貍:"先去看看老太太,稍后叫你時再過來。"
阿貍忙起身出去透風。
江南秋天來得總是不徐不疾,草不凋,葉不落,天暖而長,風也潤而緩。已是十月深秋了,還覺不出太多寒意來。
這一日天稍稍地有些涼,風里潛著水汽,滿院子菊花開,清淡的香化在水汽里,很是沁人心脾。阿貍出門喘了口氣,胸悶的感覺終于消解了。
她揮一揮手,就吩咐身后的丫頭們,或是在正院等消息,或是去前邊伺候著,或是回房里取東西,只帶一個貼身伺候的,往西側(cè)王琰的書房里去。才穿過一道角門,便見屋前一棵桂花樹下立著個人,雖只是個背影,已然超逸出塵,那刀裁般利落挺拔的氣質(zhì),令人移不開眼睛。
阿貍一時竟也看呆了。
那人大約覺出有人在看他,便回過頭來,見是阿貍,已經(jīng)彎了眉眼笑起來,那雙眼睛便如星辰般明燦。阿貍心口便是一跳,這少年從小便風神秀徹,在江北磨礪了兩年,越發(fā)地俊朗逼人了。
謝漣身上有一種別樣的氣質(zhì),只是站在他身邊都能被感染了一般,喧囂散盡,塵埃落定。每次看到他,阿貍心里總會覺得安穩(wěn)而沉靜,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微笑回應。
濃稠的水汽凝成,洗墨池邊竹葉潤濕,有水露滴答滴答滾落下來。不知什么時候飄起了雨,細如游絲,在風里微微斜著。
阿貍便回頭對身后丫鬟道:"去取傘來。"
丫頭領(lǐng)命離開,阿貍才往桂花樹下去。
謝漣一直望著她走過來,像是在細細地打量她的模樣。
自從那年上元節(jié)后,他們便再沒有見過。這幾年里,阿貍模樣確實變了很多。當年她還是個身量未成的小丫頭,嬌軟粉嫩,如今卻已經(jīng)秀竹般抽開了,個子拔得比一般江南姑娘更高些。因穿得不厚實,便有些顯瘦。下巴也已有了形狀,嬰兒肥倒也沒全褪去,依舊看得出圓潤來,溫和可親。少女膚色自然比孩童時更白嫩,透著紅,越發(fā)顯得嬌羞,眉眼就如畫兒一般清而秀。這畫兒一般的少女就在斜風細雨中裊裊地走過來。
秋盡江南,那景色便如氤氳古墨,一點點化開、模糊了。水汽朦朧中,只這少女清晰宛然,正是他展信時心中所想的模樣。
——這就是他日后要娶的姑娘。
謝漣是故意等在這里的,然而此刻真的見著了,竟也有種不期而遇的怦然心動。
阿貍走了過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見他看得專注,眸子清黑,仿佛水洗過一般,分明有種悠長的情愫在其中,竟不能跟他對視,不覺就垂下頭去:"你怎么來了?"
謝漣見她羞赧,便移開目光,笑了起來,道:"我想著,在這里大概能遇見你。不料來得晚,你已經(jīng)過去了。正惋惜著,"他又笑著望向阿貍,"……你竟又回來了。"
只能說,緣分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
阿貍聽他說是刻意等在這兒的,便有些臉熱,解釋道:"我阿娘忽然便要我去看……"解釋了一半又覺得不妥,這么說,就好像是她阿娘故意讓她遇著謝漣似的,忙又把話題岔開了,"怎么沒見著阿琰?"
謝漣笑道:"我沒讓他知道,偷偷過來的。"
阿貍:……=__=|||這娃也變壞了。
雨下得大了些,瀝瀝淅淅。
這個秋天反常的溫暖,已將入十月了,桂樹枝頭竟又有幾枝嫩黃花米開放,正在雨里搖曳著。樹冠浸透了水汽,沉甸甸的。枝頭有鳥兒飛起來,樹葉便再含不住,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灑落下來。謝漣反應快,已經(jīng)抬了袖子替她擋著。
阿貍呆,還沒回過神呢,只覺得謝漣忽然便靠得近了。少年暖烘烘的體熱籠罩過來,帶了些干燥的馨香,令人面紅心慌。阿貍不由就抬頭看他。
這些年謝漣名義上是在京口,實則借機去了江北不少地方。北邊不比江南溫潤,又多有胡人和戰(zhàn)亂,千里荒村,少見人煙,只怕一路上沒少風餐露宿,臉上已帶了痕跡。他曬得黑了些,皮膚也不比江南貴養(yǎng)的少年們白細,清雅之外,面容上更多了一份少見的堅毅,你說不上他更像個書生還是個將軍。那雙眼睛也黑得更純粹、更深沉,比尋常少年多藏了許多東西,也更少疑惑和動搖。
在江南,多的是十六歲便已加冠的少年,可謝漣比他們都更有故事,更令人覺得可以信賴、依靠,已經(jīng)不能再將他當一個孩子看。只怕少有姑娘能夠抗拒這樣一個少年。
謝漣覺出她打量的目光,眼睛不由自主便追過來。兩個人目光擦到了,片刻地纏繞,又忙忙避開。靠得太近,自然就生出曖昧來,兩人心口都重重地跳著,從耳根開始泛紅。
那雨落完,各自也淋了滿身的桂花,就都退了一步。
先前在說什么都忘了,一時誰也不知該怎么開口,只覺清香盈滿,卻辨不出是桂香,還是彼此身上散發(fā)出的衣香。
還是謝漣先打破沉寂:"雨大了,去那邊檐下避一避吧。"
阿貍道:"好。"
兩個人便立在檐下,隔了一重稀疏的水簾,望著院子里漫天的細雨。細雨潤洗著草木,洗墨池里漣漪一重疊著一重,就像誰撥動了琴弦,你能從這雨中聽出一首又一首的曲調(diào)來。
不知沉默了多久,謝漣才說道:"我這次回來,便不會再出去了。"
阿貍低頭應了一聲:"嗯。"
謝漣說:"明年三月初三上巳節(jié),叔父便會為我加冠。那時你也該及笄了吧。"
阿貍道:"……是。"
謝漣又說:"世叔這一次擺宴,請的都是世家才俊。想來謝漣在這些人里,容貌、才學、家世,都不是最出挑的,日后也未必是最富貴的,然而世妹若要挑選佳婿,謝漣自認……"他略停了一停,黑眸子望向阿貍,不閃不避,"我比他們都好。"他說,"也會比他們都更一心一意地對你好。"
這兩句保障做得無憑無據(jù),可是從這個人口里說出來,便像高山大川為證一般,比什么都更可瞻望,更能信賴。阿貍知道,他是能做到的。可是越是知道,便越茫然無措。
她想,她是配不上這保障的。就好像有一樣自己一直以來都在汲汲尋找的東西就在眼前,只要你伸手,便能拿到,可是你卻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伸手,因為你身無分文,你拿不出足以交換它的東西。你急得想要哭,可又束手無策。
明明就是非常非常想要的東西,明明是會珍惜的東西。
可是她該拿什么去換?
阿貍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聽雨瀝瀝淅淅地落。
謝漣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便又望向庭院,語氣里一時帶了些失落,卻依舊堅定:"——記得要選我。"
阿貍終于點了點頭,聲音幾不可聞:"嗯……"
謝漣便笑著嘆了口氣。
那邊丫頭已經(jīng)遠遠地擎著傘過來了。想來宴席也要開了,謝漣便要向阿貍告辭,望過去,見阿貍滿眼都是淚水,鼻頭都紅了,不覺就有些愣怔,一時竟也結(jié)巴了,忙解釋道:"我……我會讓你喜歡的。你別哭,也許你一時還辨不清,可是等你大些……你會喜歡我的。"
阿貍抽噎著:"……我、我也會比任何人都、都更一心一意地對你好。"
——所以,他的表白,她也是能接受的吧。
謝漣的話梗在了喉嚨里。他繃緊的肩膀就這么驟然松了下來,心里面積壓、克制著的心情也如煙云消散,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想要俯身親親她的額頭,卻未免孟浪,待要替她揩去淚水,也難免唐突。他從小便被教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這個時候卻從心底里歡喜得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又想到了什么,將一直攥在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
是一枝造型簡雅的嵌珠梅花銀簪。
"在江北的時候,跟一個老匠人同行,從他那里學的。手藝粗拙,做了十幾枚,只這一枚能看。"
阿貍也忘了哭,直直地望著他。
謝漣目光柔軟,含了笑,低聲道:"絡(luò)子的回禮。"
阿貍臉上一紅,便將簪子接了。
謝漣又道:"擦擦眼淚,別讓人看見了。"他面不改色地望遠,仿佛只是跟阿貍偶然遇上,一道避雨。
阿貍垂著頭,唇邊也不覺掛了笑,偷偷將簪子籠在袖子里。
外間已經(jīng)開席,卻無半點觥籌之聲,只王坦一人不緊不慢地說著祝酒詞。
阿貍娘從屋里望了望。外間少年們是見過世面的,倒不會因為一點意外就失態(tài),大都從容坦蕩地舉杯聆聽,只偶有幾個帶出點心事來,目光往一旁一飄,卻也很快便鎮(zhèn)定地收回來。
阿貍娘嘆了口氣,知道今日是見不到爭先踴躍的場面了,就又望向謝漣。
少年姿態(tài)挺拔,如出鞘之劍錚錚有聲,仿佛能在月光下凝起暗紫霜華。便在人群里,也能一眼就揀出來。
此刻他正聽王坦說話,雙眸如寒星般清亮,專注從容,意氣風發(fā),并不藏山隱水。
阿貍娘忍不住微笑頷首,目光再飄到另一側(cè)去,不由就揉了揉額頭。
——太子站在那里。
這少年在模樣上是比謝漣美貌的,因謝漣曬黑了些,便把他襯得更白凈。此刻站在那里,雖謙遜卻也藏不住清貴,便如一枝凌雪綻放的白梅,皎潔光耀。那雙鳳眼也尤其的漆黑明亮,天生便帶了神采,靈動含情。氣質(zhì)也好,清透、貴氣,正是時下少女們最心儀的模樣。
阿貍娘就微微有些擔憂,阿貍她要是個顏控可怎么辦?不過又想了想,自己閨女才不是這么淺薄的人。這太子不靠譜的事,阿貍知道得還少嗎?她要是瞧上了太子,阿貍娘就該反省自家家教了。便微微松了口氣,問一旁侍女:"郎君怎么說?"
侍女道:"大人說:`無妨,不必管他。`"
意思是,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但阿貍娘知道,太子不請自來,不惜冒名頂替,顯然就是瞧上了他家阿貍。這些少年心知肚明,便真對王家女公子有意,只怕也沒人愿意跟太子爭女人。阿貍這次能挑的,也沒幾個了。
阿貍娘點了點頭,道:"喚阿貍來吧。"
阿貍片刻后便回來了。她早先問過侍女,侍女也不知道前邊出了什么狀況,阿貍也沒太往心里記掛。反正她阿爹阿娘在呢,沒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她剛與謝漣說完了話,手里攥著那支銀簪子,面上燒得厲害,唇角不自覺就揚起來,心里也想不了太多的事。
進去見過她阿娘,她阿娘看她臉上藏不住的小女兒情態(tài),只以為要挑郎君了,她心中羞怯,便笑起來,招了招手,道:"別拘禮了,快過來吧。"
這種"男人隨你挑"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縱然人已經(jīng)選好了,也還是忍不住想開開眼界,看看那些往日里難得一見的才俊,阿貍便不扭捏,抬手將竹簾撥開條縫,抿著唇上前去看。
阿貍娘等了好一會兒,卻沒見阿貍動一下,心中疑惑,便也湊上去望了一眼。
外間已經(jīng)祝酒三輪,此刻少年們正跟彼此相熟的人寒暄。從這邊望過去,正對著謝漣,沈田子在一旁不緊不慢和他說了句什么,謝漣目光便望向一側(cè)。阿貍娘跟著看過去,便瞧見他對司馬煜舉了舉酒杯,司馬煜點頭還禮。少年間顯然是有默契的,阿貍娘卻讀不懂他們眸子里的話,才要再看,便見兩個人目光同時瞟過來,并不停留便各自移開。
只這么一眼之后,謝漣含笑垂眸,司馬煜上前和王坦說話,阿貍手上立刻便松開了。
阿貍娘見她出神,知道她瞧見了,便低聲笑問道:"可有哪個看著與旁人不同?"
阿貍愣怔了片刻,才道:"女兒有些胸悶……想出去透一透氣。"
阿貍娘就有些不明白她的心思,卻還是道:"那就去吧,早去早回。"
外間還落著雨,到門口便覺得潮氣侵人。
雨不大,卻鋪天蓋地,瀝瀝淅淅,不聞旁的聲音。屋前石榴樹早上見時還好,此刻卻落了滿地的黃葉,枝頭已經(jīng)稀疏了。湖石上蘭草卻還生得葳蕤,越發(fā)被雨沖洗得油綠。
阿貍扶著廊柱望著庭院里的雨水,風攜著水汽襲過來,令人頭腦清明。
人總是不經(jīng)意間就忘了故知,然而當你刻意的時候,想忘的人卻怎么也忘不掉。決絕容易,不愛容易,甚至恨也容易,唯有忘與放最難。
哪怕你以為自己忘記了、放下了,可是茫茫人海中,你總是一眼便能將他尋見。你就該知道,他依舊是不同的。
只需要一眼,那些在時光中模糊了的東西便瞬間再度清晰起來。
可是那些東西,也只有你一個人記得。
阿貍也曾經(jīng)想過,她為什么不能拼一次?他還沒有愛上左佳思不是?她知道未來的種種,簡直就是照著攻略在通關(guān)不是?是他非要一次一次地在關(guān)鍵時候跑到她跟前來,令她前功盡棄的不是?
他簡直就像一只上躥下跳的笨狗,讓人忍不住就想踹他一腳,套個項圈刻上名字鎖起來。
最沖動的時候……哪怕粉身碎骨,也想要讓他知道,自己曾經(jīng)如何地思慕著他,愛戀著他,然后強迫他也想起來,將他的思慕與喜歡爭搶過來。然而時間久了也就釋然了。
他就是這么一只棄犬,哪怕套上項圈養(yǎng)熟了,他心里也總是要記掛舊主兒的。
何況這不是戀愛養(yǎng)成。他不是誰手下一成不變的數(shù)據(jù)流,只要你答對了所有問題,好感度就能嗖嗖地往上升。
她很笨,她玩不轉(zhuǎn)他。她只想本本分分地過日子,有一個專心喜歡她的人,然后她用一輩子,全心全意地去對他好。
就這么簡單而已。
阿貍嘆了口氣,心中意氣漸漸平復下來。決絕二字,縱然再難,也是要做到的。她不能叫謝漣無辜步上自己的后塵。
如今她終于見了司馬煜一面,他跟記憶中簡直一模一樣,連眼神都不稍變一些。已了卻了心愿,前塵種種,大約也就這么結(jié)束了。
阿貍將手里的簪子用帕子包好了,放進荷包里,貼身帶著,然后回了屋里。
席上眾人都帶了些酒意,先前拘謹?shù)囊步K于放開了,此刻終于稍稍熱鬧起來。
阿貍娘已確認了謝漣好,卻也沒松懈了心思——家里還有個阿蘿呢,雖才不過五六歲……但總也會長到十五六歲不是?
阿貍娘就聽著這些人的談吐,看看各自的家教,琢磨著該給二姑娘挑個什么樣的女婿。瞧見阿貍進來,也不急著問她,只低聲關(guān)切:"身上可還難受?"
阿貍道:"已經(jīng)好了,本就不礙的。"
"再過來看一看?"
阿貍臉上一熱:"……再看看,也行。"
阿貍娘就抿了唇:"喲……這瞧著,已經(jīng)有中意的了?"
"……"
"害什么羞啊。"阿貍娘笑道,"當年你父親……"說了一半又抿了唇,笑著掐斷了話頭,"誰家姑娘沒挑過?這是大事,可要看著滿意了。"
阿貍點了點頭,阿貍娘瞧她羞澀的模樣,越發(fā)覺得好笑,一面拉她在一旁坐下,一面又忍不住道:"瞧上了誰,跟阿娘說說。"
竹簾就在阿貍爹后邊,阿貍娘聲音雖低,他凝神細聽,卻也能聽個隱約。
當?shù)囊苍谥蹦亍?/p>
王坦就是太正派了,這要換在平常,太子上前行禮說"學生河內(nèi)馬明",王坦噴不死他。只是他若點明了司馬煜的身份,今日給阿貍挑郎君的宴會,就別想繼續(xù)了。下次想要再這么弄一回,也斷無可能。是以忍了下來,只與司馬煜虛與委蛇。
但君臣名分就在那里。司馬煜上前跟他說話,他每每就要站起來,若要恭敬,這廝偏又是"馬明",若太從容,怠慢了太子,日后可就是個話頭啊!王坦踹他出去的心都有了,偏偏司馬煜不看眼色,時不時就堆著笑上前跟他套近乎。折騰人呢這是!
此刻聽說阿貍已經(jīng)有看中的了,王坦就松了口氣,只等阿貍說出來,就散了宴會,留重點人物繼續(xù)觀察。
所有人的人都留意著王坦呢。王坦這一凝神,司馬煜和謝漣就都上了心。旁人有心細的也關(guān)注著,一個個都豎起了耳朵。
<作者這篇文我真的非常喜歡。文筆很清淡,但是卻非常撩動人心,幽默之處讓人忍俊不禁,憂傷之處則讓人心中沉悶,我看笑過好多次,但也看哭了好多次。這種憂傷不是那種大刀闊斧的傷害,更像是鈍刀子捅進來,只覺得心疼不已,憂傷四溢。
但因為文案里保障的好結(jié)局,所以我還是抱著希望,再怎么虐,總有翻盤的機會對不對?而且,雖然有虐,但也很有愛,不管是男主女主還是男配女配,性格都很鮮明,相處也都特別有趣。讓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讀者·ajada
人都會犯錯誤的,也許是少年的倔強,也許是一時畏縮錯過了真愛,沒有誰想要故意傷害心愛的人。還好作者給他們創(chuàng)造了特定的環(huán)境,不及格還可以補考,這才讓他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走在了一起,要不然誰能保障自己的人生就沒有遺憾沒有辜負沒有錯過呢?所以,確實,真是篇好文!
——讀者·小妞別跑
回首青春,才知道那么多錯過,真的只能用"緣分"、"命運"之類來形容,因為錯過,所以下一次知道珍惜;因為受傷,所以獲得成長,這個過程并不愉快,卻不可避免,有的人會幸運地再遇見和重來,有的人卻只能繼續(xù)走下去遇見下一個遇見——感謝作者奉獻這篇好文,讓文里的少年少女,在虐心的重復中去看清自己的喜歡和需要,雖然艱難痛苦地過了兩輩子,卻終于能獲得幸福~
——讀者·一夜
喜歡阿茂那些文章的調(diào)調(diào)~~文里的人物雖然古代的、宮廷的,卻讓我覺得都很親近,我愿意相信他們是在那里真實存在的。他們不會讓我仰望,他們也是有普通人的行為和困擾的,不是那種無所不能、謀劃一切的存在。劇情上,有時雖然覺得虐,但是還是能體會到里面的 "甜",看的過程中還是充滿希望。而且文章還糅合了歷史故事人物,給架空增添了真實感,讓我對那些真實歷史中的人物事件也感興趣了,自己搜索他們補了歷史~~~
——讀者·懶羊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