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東北,一個叫做"獅山"的城市,活躍著一批外國人,他們或傳教,或行醫,或經商,或筑路……但隨著一對英國情侶的到來,這里的寧靜被很快打破。隨著北京的朝廷對洋人態度的轉變,獅山的官府與老百姓與這些外國人的關系也變得微妙起來。很快,義和團運動蔓延到了獅山,這里的外國人遭遇了屠殺,幸存者登上一列火車,踏上了逃亡的歷程。逃亡途中,他們發現了一個關系著中國東北局勢走向的巨大的秘密……
本書多條線索交織,情節曲折緊張,人物性格復雜,故事兼具諜戰、歷史、愛情、戰爭等元素,被譽為"一部有股鴉片味道的中國版《飄》"。
他是老牌英國怡和洋行駐中國大陸首席代表,
他是英國暢銷小說家兼探險家,
他是著名女作家虹影的丈夫,
他苦苦追尋祖輩在華足跡,
終打磨出這部有股鴉片味道的中國版《飄》!
◇本書曾掀起英國出版界競標大戰,終狂售60萬英鎊預付版稅,輸出12國版權!連續10個月占據英國暢銷書排行榜前十名!
◇作者身為英國人,家世有傳奇色彩,家族三代人都在中國生活過的,本書便是據其祖輩在華真實經歷改編,一部有著鴉片味道的中國版《飄》!
◇作者身份特別,身為怡和洋行駐中國首席代表,同時又是小說家、演講家、商人兼探險家。2009年,與著名女作家虹影結為伉儷。
◇本書多條線索交織,情節曲折緊張,人物性格復雜,故事兼具諜戰、歷史、愛情、戰爭等元素,涉及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侵華、慈禧西行等晚清重要歷史。
引子 1899,來自中國的報告
及時章 衙門論道
第二章 一見鐘情
第三章 羊入虎口
第四章 繩之以"法"
第五章 道臺見洋人
第六章 偷吃禁果
第七章 黑云壓城
第八章 火車,火車
第九章 天樂院的秘密
第十章 法力初現
第十一章 聲東擊西
第十二章 大屠殺
第十三章 騷亂乍起
第十四章 固守待援
第十五章 一線生機
第十六章 沉痛一幕
第十七章 深仇大恨
第十八章 逃離魔窟
第十九章 戰斗與陰謀
第二十章 流浪,流浪
第二十一章 京城無戰事
第二十二章 傷離別
第二十三章 獅山黎明
后記
第十三章戰斗與陰謀(節選)
道臺大笑起來,剛要反駁,卻聽到外面一陣槍聲。車廂遠端的那幾個女人嚇得尖叫起來,金管家抓住椅子的扶手,道臺和曼納斯跑向窗口。
他們發現帳篷區那邊林富波留下來站崗的五六個騎兵從山上疾馳而下,邊騎馬,邊開卡賓槍。紅色和黃色的旗子在半山腰飄揚,好幾百名拳民從樹林中魚貫而出。騎在馬上示意他們向前沖的是一個五短身材,蓄著胡子,手提巨斧的男子。
林富波雙手按在窗臺上,將上半身探出窗外,他朝車頭和車尾的方向看了看。他看見右邊的士兵們跳下車廂,準備迎戰。他的左邊,幾匹馬被拉上斜坡,裝進貨車車廂。再過去就是火車頭。木頭和煤塊已經裝上車了,但士兵們仍在用抽水機把水塔里的水抽到煤水車的后部。
道臺察覺到林富波極其痛苦的表情。"我猜,火車還沒做好發車的準備?"他平靜地問,"這對林把總來說是一次考驗。我倒是很有興趣看一看在過去的這一年里他用現代戰爭的方法訓練軍隊的辛苦努力到底取得了怎樣的成效。"
"我好去火車頭那邊看看能不能讓他們加快點速度。"曼納斯說。
"祝你好運。"道臺說,"不需要我提醒你吧,我們的生死取決于你能否成功。"
道臺留在窗前,沉著地注視著林富波將他那一小隊步槍兵排成射擊陣型,準備應對即將包圍他們的義和團發動的進攻。
曼納斯跳到木質站臺上,跑了起來。
經過那兩節貨車車廂時,曼納斯聽見車廂里傳出受驚的馬的嘶鳴和得得的馬蹄聲。負責裝運戰馬的士兵已經跑去加入林把總的隊伍了。有一個人落在后面檢查門閂。在那張熟悉的飽經風霜的臉轉過來之前,曼納斯已經認出了他。"老趙!"他欣喜地喊了一聲,接著擁抱了他。"我以為你參加義和團了。"
老趙笑了。"先生,怎么可能呢。您以為我能從那些人渣那兒賺到像樣的薪餉嗎?反正,他們偷走了我的騾子。"
"跟我來。"曼納斯說,"我教你開火車。"
他們一起跑過煤水車。曼納斯飛快地順著鐵梯子爬到火車頭的踏板上。
他一眼就看清了當時的情況。太可怕了。
兩個士兵站在煤堆上,把從水塔里伸出來的軟管熟練地放入煤水車后部。他們怎么也固定不住帆布漏斗,水噴得到處都是。雖然穿著軍裝,但他們畢竟還是小孩,看到這種情況,他們居然打起水仗來!與此同時,義和團正往山下沖!還好,發動機前部的玻璃水表顯示水箱里的水已經滿了一大半。但他更關心的是鍋爐。一個困惑的士兵正焦急地盯著敞開的爐膛,幾塊木頭從里面伸出來。爐膛里燃著一團火,淺色的煙從木頭堆上盤旋而出,但這樣絕不可能啟動火車。曼納斯懷著沉重的心情意識到,照這個速度繼續,要讓爐膛積聚足夠的熱量還得好幾個小時。
有時間的話,曼納斯肯定會就中國人對問題孰輕孰重的觀念挖苦幾句。顯然,中國人把所有的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在如何裝飾道臺大人的車廂以獲得恰當的奢華度上了。如果打算從這里活著出去,就該把更大的精力花在增加汽壓上。他狠狠地看了一眼汽壓表。儀表盤上的指針幾乎沒動。
泄憤毫無意義。煤水車和踏板上的士兵見他來了都滿懷希望地盯著他,等待他下指令。
為了看清現在的情形,他把身子探出駕駛室。數不清的拳民從樹林里蜂擁而出,沖下山來。他們會經過帳篷區,幾分鐘之內就將到達車站。他從一個軍人的角度觀察林富波的排兵布陣。
至少,調車場的南邊,用軍事術語來說就是他們的后方,保護得比較好。一堵很高的磚墻將環繞一個跨度約為二百碼的空間的環形軌道圍在里面。這里有三個工棚、一個大煤堆,還有一座與站臺最西端毗鄰的很高的水塔。磚墻構成了一道堅固的防御帶,兩邊的大鐵門用鏈子鎖得牢牢的。火車要離開這里,必須打開西門,但曼納斯想,到了那個時候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遲。至于現在,他很滿意最初的進攻不會從那個區域發起。林富波也做出了類似的推斷,所以,只留下很少的人在那里了望。
危險來自北邊。那里沒有墻將帳篷區和山分隔開來,因此,義和團就在那里集合。他們和火車站臺之間的障礙是費舍爾先生用來做倉庫和辦公室的三幢灰磚樓。想要接近站臺和火車,義和團就必須沖過這三棟樓之間十五英尺寬的間隔。林富波就是在正對這些間隔的地方布下了步槍兵。他將他們排成兩行,一行站著,一行跪著。一堵火力墻將迎接任何企圖穿越的拳民。曼納斯看見林富波帶領其他人順著梯子爬到瓦屋頂上,大概一旦他們發起攻擊,這些步槍兵就對著他們掃射。讓曼納斯稍感困惑的是一小隊人拖著長長的線從那幾棟樓回到站臺。他猜想,這些線一定連著炸藥。林富波已經為撤退做準備了。
當然,雙方的兵力對比極為懸殊,不過,曼納斯很滿意。林富波將手下這百十來號人分配得非常合理,換成他,遇到類似的情況,也會這么做。"他們守得住,一定守得住。"他喃喃地說,"這取決于他們能否擋住及時次進攻。"
"你說什么,先生?"老趙茫然地看著他。
"沒什么。"曼納斯說,"我們的狀態不錯,但我們有活兒要干。"
曼納斯開始下命令。他對一個士兵說:"你,我要你去給林把總送個信。告訴他拖延義和團兩個小時。聽明白了嗎?一個時辰。"士兵敬了個軍禮,急忙跳下火車走了。
老趙懷疑地問,"要用這么長時間才能啟動這玩意兒?比早晨我的老母馬暖和起來的時間還長。"
亨利嚴肅地說,"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發動機就在這兒這么凍著,至少有六個星期沒人管它。我們要喚醒一具尸體,我的朋友。但愿到頭來我們不會像她一樣冰涼。來吧,我們好對這個爐膛做點什么。"
林富波站在兩排士兵中間的空隙里,一只手拿著槍,另一只手舉起軍刀。兩排士兵將槍口堅定地對準建筑物之間的空地。他們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太陽高高地掛在無云的天上,刺刀和帽徽反射出鉆石一般的光芒。士兵們的皮帶在清晰的細節中閃亮。
"殺呀!"一千個聲音同時拉著長音高喊,喊聲越來越大,到達頂點后戛然而止。只是一個人也看不見。
一個聲音喊了一句口號:"扶清滅洋!"接著,有人大聲尖叫:"殺!"四周再次安靜下來。
建筑物之間閃爍著微光的空地等待著。所有的人都在等。面孔冰冷的林富波轉過身檢查他的部隊是否準備好了。珍妮聽到嗡嗡的叫聲,看見一只大黃蜂飛進車廂,她嚇得急忙躲到一邊。她看見黃黑條紋相間的大黃蜂的身體和震顫到模糊的翅膀。她揮手把它轟跑了,當她再次望向窗外時,有那么一刻,她以為自己看見幾百只有著類似黃黑條紋的大黃蜂涌入建筑物的縫隙里。一隊衣服上標著橙色和藍色的記號,裹著黃頭巾的拳民眨眼間擠滿了那個空地,這些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動作極為迅速,但他們不是大黃蜂,他們的蟄針是大刀、長矛和斧頭。這是一群年輕人,他們張開嘴無聲地吶喊著撲向敵人,褐色臉孔上的白眼球中閃爍著仇恨和狂野的興奮,陽光照在他們的武器和舉起來準備砍殺的赤裸的手臂上。
林富波揮了一下軍刀,向士兵們發出信號,槍聲響起,士兵消失在一團噴射而出的火光和煙霧里。他們一次又一次地開槍,直到把子彈打光。重新裝填子彈時,煙霧漸漸散去,孩子們透過煙霧看見建筑物之間的空地。每條小巷里都躺滿了已死之人和垂死之人,沙地上形成一個又一個的血泊。
"喬治!珍妮!離窗口遠點!"他們聽見母親的尖叫聲,不一會兒,他們就被她強壯的胳膊抱起來,頭摁在了鋪著地毯的地板上。
外面又有人喊"殺!",又傳來步槍的爆炸聲。珍妮哭了,但喬治透過媽媽胳膊的縫隙睜大眼睛看。他看見海倫?弗朗西絲在車廂另一邊的床上搖晃,兩只手緊緊捂住耳朵。范一梅和瑪麗跪在地上,抱在一起。他的父親站在車廂中央的那張桌子旁邊。他已經把桌子收拾干凈了,拿走了裝果脯和糖果的碗、茶壺、茶杯和花瓶。現在,他正仔仔細細地把各種外科手術刀擺放出來。
義和團繼續瘋狂進攻,呼喊聲和槍炮聲連成一片。在地上抱成一團的人發現自己數著兩次齊射之間的間隔到底有幾分鐘。只要槍聲一響,她們就松一口氣,因為,這意味著他們還在堅守防線,如果安靜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她們的恐懼感也會成比例地增加。醫生擺好手術器械、夾板和繃帶后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窗前。
"哦,愛德華,小心點。"內莉大聲說。接著,她又說,"你能告訴我們外邊的情況嗎?"
林把總的手下開著槍,轟鳴的槍聲淹沒了內莉的話音。
"他們仍然保持著隊形。"等四周安靜下來后,艾頓說,"但尸體就躺在他們腳邊。這是屠殺。"他搖著頭說,"哦,天哪,他們又來了。"
又是一陣雷鳴般的槍彈呼嘯聲,但接下來并不是熟悉的寂靜。他們聽見叫喊聲和口令聲,此外,還有一個全新的動靜,可怕的短兵相接的聲音。艾頓醫生用指關節按住窗臺,瞪大了眼睛。他激動地尖叫著,語無倫次地說:"哦,上帝,他們沖過去了……是的,是的,刺刀。加油!加油!……哦,上帝……那兒,對,那兒!啊,抓住他……哦,不,哦……好,好,他們堅持住了。他們堅持住了。感謝上帝,魔鬼們在跑,他們……"他的話消失在步槍聲中,先是火力齊射,接著是零星的槍聲。女人們驚恐地盯著他。他用手背揩了一下額頭的汗。"好近,"他低聲說,"太近了。那些士兵難道不遵守紀律嗎?他們用殘忍的兵器把他們推回去了,內莉。殘忍的兵器。我的上帝,我還以為我們……"
"殺呀!"又是一聲大喊。步槍開火了,再次開火。
一段時間以來,這是一次正面進攻。他們在等待,大氣不敢出。五分鐘后,他們聽到林富波大聲下令。沒過多久,他們聽見有人敲車廂的門。一個士兵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外,他的身邊還有三個傷員,鮮血從他們的肩膀和頭部的傷口里往外冒。還有一個士兵躺在擔架上,腹部中了刀傷,疼得來回扭動著。他們把他抬進車廂,放在桌子上。醫生開始工作,內莉幫他遞器械和藥膏。他只抬頭看了一眼,那是因為他驚訝地發現海倫?弗朗西絲也站在他面前。她正伸手去夠繃帶和消毒液。
"你在干什么,姑娘?"他平靜地問,"這個時候你應該休息。"
"您忘了,醫生,是您訓練的我。"她的聲音只是微微有些顫抖,"還會送來更多的傷員。"
"謝謝你,謝謝你,親愛的。"他喃喃道,接著,他把注意力轉回到那個士兵受傷的腹部。
鼓聲響起時,他們都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縈繞于心的噩夢又回來了。但艾頓和海倫?弗朗西絲只是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就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鼓聲模糊了外面再次響起的槍聲。義和團重新考慮了一下,決定放棄自殺式襲擊,而是選擇派狙擊手爬到調車場的墻頭上去。神之間的對決開始了,林把總這邊經驗豐富的占了上風,但仍有傷員被源源不斷地被送進醫生的車廂。一個士兵的胳膊被箭射穿了,他平靜地坐在凳子上等候治療時,喬治和珍妮出神地盯著羽毛和箭頭的倒鉤。
"曼納斯先生在干什么?"給一個傷員的太陽穴縫完一針,扶著他走到車廂門口后,內莉小聲地問醫生。"他已經去火車頭那邊一個多小時了。今天我們到底能不能走?"
"只有上帝知道,"醫生說,"現在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吧。盡管身邊有這個人和他的陰謀詭計,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活著。"
"小點聲,愛德華,海倫?弗朗西絲會聽見的。"內莉提醒他,"他為什么不開動火車?"
此刻,曼納斯正躺在車輪下面,手里拿著一塊抹布,用扳手擰連接桿上的螺栓。他拔出了一根鐵撬棍,有個鐵路工人在企圖毀壞火車時曾笨手笨腳地將這根棍子強行塞在車輪和連接桿之間。連接桿彎了,他花了一些時間將它錘成原來的形狀。現在,他正把砸直了的桿子擰回原來的位置上。那兩個士兵已經回到隊伍中去了。修完的樣子并不好看,但至少能用。老趙靠在車輪上抽煙袋,好奇地看著他。曼納斯讀懂了朋友臉上熟悉的表情,他知道,馬夫有話要對他說。
曼納斯就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發動機上。他耐心地指導他們移走所有的木頭,再砍點引火柴來。他親自動手重新鋪上煤塊,用石蠟布和火棉重新點火,再往爐膛里送引火柴,直到他欣喜地看到里面的火苗穩定地燃燒了起來。接著,他小心翼翼地在必要時加入煤塊以確保合適的熱度。至少再等半個小時,才能產生足夠多的蒸汽給他啟動風箱所需的每平方英寸三十磅的壓力,然后還要再等一個小時或者更長的時間,才能產生足夠多的蒸汽讓火車頭動起來。
由于火車被一群暴徒用磚頭瓦塊攻擊過后,又閑置了六個星期,他認為有必要把火車徹底檢查一遍。他命令那兩個士兵和老趙去檢查一下,告訴他們要留意哪些跡象,以及如何在加油點給所有的桿拖和輪軸注入潤滑油,尤其是檢查一下車廂之間的螺栓連接器。他自己干的活兒也不輕松,他得把連接桿調節好,時不時地還要停下來爬回踏板上檢查爐膛和汽壓表。他打開了風箱,等到有足夠的蒸汽,又測試了注入器。現在鍋爐正在歡快地向外釋放熱量,他很滿意,受損的連接桿可以工作了。
擰緊一個螺栓后,曼納斯翻身爬起來,用抹布擦掉手上的機油。"好啦。說吧,老趙。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老趙吐了口唾沫,然后連著嘬了兩口煙。"先生,這列火車上是不是碰巧有黃金?"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
亨利吃了一驚。"也許吧。"他謹慎地回答,有又怎么樣呢?"
老趙假裝點他那個長長的煙袋鍋。"我猜,這些金子應該屬于道臺大人?"他問,他聰明的眼睛凝視著曼納斯的臉。
"所以呢?"
"所以,其他人是否可以對這些金子動動腦筋呢?"
曼納斯的表情很嚴肅。"快說,老趙,你到底想說什么?"
"當然,偷聽別人的談話很沒有禮貌。"老趙說,"不過,剛才你命令我爬到這個鐵家伙的肚子下面往那些口里面灌油,我看見林把總從臺階上下到站臺上的時候,我剛好就在道臺大人的車廂下面,臺階的旁邊。"
"他很可能是去向道臺那兒匯報戰況了。所以呢?"
"不只是他一個人,先生。還有一個老頭跟著他從車廂里出來了,他們就在站臺上,我腦瓜頂上說話,不過,他們沒發現我。那個人也是一個高級官員,我想。"
"是金管家。"亨利說。
"對,就是金管家。他們的聲音很低,但我聽得一清二楚。林把總說,`你的意思是,他真想把金子給那個洋鬼子?`那個老頭回答道,`對,為了換那些槍炮。`把總又說,`可是,我們既需要槍炮也需要金子。`老頭說,`你需要的是槍炮,我有金子就很開心了。`把總說,"大人是個傻子,他已經沒用了。`老頭說,"現在是危險時期,一路上危機四伏,很容易發生意外。"把總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應該在車上動手?`老頭說,"士兵們只對你一個人忠誠。"這之后,槍炮聲四起,我就沒聽見他們說了些什么。反正,林把總很快就跑到士兵們中間,那個老頭也急匆匆返回車上。我想,他大概是有點害怕,曼納斯先生。不過,這個對話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極了。"曼納斯一邊說一邊心不在焉地用抹布擦了一下額頭。
老趙笑得前仰后合。"您弄得滿臉都是油,曼納斯先生!"
曼納斯露出微笑,潔白的牙齒閃閃發光。"我欠你一份人情,老趙。我不會忘恩負義的。來吧,我們好去給火上澆點油。"
"是啊,真是一只饑餓的野獸。"老趙說。他跟在曼納斯身后。
看到一連的士兵沿著站臺跑過來,他們只好閃到一邊,這些人要去調車場的西邊,義和團正試圖翻墻進來。
曼納斯看了一眼汽壓表,上面顯示的數字是每平方英寸八十二磅,太少了。即使打開風箱,再過四十五分鐘到一個小時汽壓才能達到啟動火車所需的低值一百二十磅。義和團看樣子是要闖進來了。他把頭探出駕駛室,看見大門旁西墻附近林富波的軍隊正在和趴在墻頭的義和團交戰。士兵們開槍掃射了一番,現在正端著刺刀劈刺幸存下來的人。神把墻頭上的人都打死了。效率很高,但他知道,林富波的人手不夠,不足以阻止義和團從各個可能的地方進來。他伸手從口袋里摸出那把左輪手槍,范一梅用這支槍殺死了仁仁和猴子以后,槍膛里只剩下四顆子彈了。
"老趙,"曼納斯說,"我來告訴你鐵路員工無所事事只能干等的時候會做什么。"他指著放在爐膛上面的水壺和兩只搪瓷缸子說,"他會給自己沏一杯茶。"
道臺站在書桌旁,手握著毛筆,思忖著剛剛在紙上用大膽甚至粗野的筆體寫下的兩個字:無為。道臺微微地笑著車廂外放鞭炮一般的槍聲、呼喊和尖叫聲,士兵們的跑步聲,戰斗依然按正常程序進行。外面這么多瘋狂的活動包圍著他,他卻在站在這里欣賞著這兩個字。無為而為之,無為這兩個字似乎很符合當下的情境。
他轉過身,輕蔑地看著金管家和自己的妻妾們;他們從長沙發和桌子——他們把家具拉過去圍成一圈路障——的縫隙間抬起驚慌的臉看著他。火車已經在義和團狙擊手的射程范圍內了,偶爾會有子彈打到車廂的木墻上。一支箭穿透窗戶,擊中了桌上那只果盤,把它碰翻在地。
"管家,"他說,"你也太高尚了吧,在桌子下面如此全力以赴地保護我的女人們。"
"大人總是喜歡嘲笑一個老人和他的恐懼。"金管家用嘶啞的嗓子喃喃地說。
"我當然沒有嘲笑你,"道臺說,"剛才我親眼見證了你的勇敢,你離開我這個安全的車廂把林把總送到了外面,肯定有特別緊迫的事,否則你不會拿你的性命去冒險。"
"我只是希望對現在的情況有更多的了解,大人。"
"他向我描述情況的時候,你也在場。"
"是的,大人。"金管家小心翼翼地去夠一杯涼茶,想潤潤發干的喉嚨。"但還是有那么一兩個細節我沒有聽懂。"
"真的嗎?我從來沒把你看成那種會對軍事問題感興趣的人。"道臺突然厭倦了這次談話。"我們所處的困境很有趣,不是嗎?"
然而,他說話的聲音蓋不過妻妾們的慟哭聲,他回到窗邊的位置,望著外面的戰斗。這是舊世界在對抗新世界,中華帝國用戰爭的形式大聲疾呼,強烈抗議西方的新技術和新秩序,用迷信對抗進步,很久以前,他就已經站到了進步這一邊。此刻,觀察眼前的情景,他又感覺到,其實一切都沒有變。他眼看著中國人打中國人,和他年輕的時候沒有什么兩樣;穿什么樣的衣服無所謂,拿什么樣的武器也不相干——義和團、太平軍,其實都一樣,無非是換了個外殼,本質上仍然是經年累月地爭奪讓每個朝代腐敗的權力。中國若想改變,真正需要的是比流血和戰爭更激烈的東西。他漫不經心地想到他和外國大夫的對話,大夫主張基于美德的君主立憲制。真是一個好主意,可是,誰知道呢?也許會有實現的那么24小時,但他懷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即使他在這場戰爭中幸存下來。他知道,即使推翻這個王朝,中國人照樣會打中國人。事實證明,步槍和刺刀比長矛更有效率;有重炮的肯定比只有步槍的優勢大。今后還會有新的曾國藩和相應的湘勇出現,如他當年那樣,聚集在他們的旗幟下,官員們會向他們鼓吹聽起來很誘人的信條。只有等他們老了,更有智慧的時候才會發現,其實都是同一個信條——赤裸裸的權力斗爭,不同之處在于披著怎樣的外衣——不一樣的口號、不一樣的制服和不一樣的旗幟。
道臺眼看著林富波手下的一個士兵被長矛刺中,他把矛柄繼續往自己的身體里推去,為的是刺死那個殺死他的人;兩具尸體從房頂上栽下來,恐怖地擁抱了死神。他身后的士兵齊刷刷地開了火,屋頂上的拳民暫時被消滅光了,但更多大呼小叫揮刀亂砍的人出現了。
他們還會沖上來,道臺心想。沒有一場戰爭能改變世界。現在如此,一貫如此,將來亦是如此。如果能逃過這一劫,他會買日本人的槍炮,槍炮將成為新型戰爭以及中國人殺死更多中國人的手段。
他嘆了一口氣。他又有什么選擇呢?
無為。無為。
曼納斯手里端著茶杯和他的同伴們站在踏板上觀看屋頂上的戰斗。這顯然是一次殊死搏斗,但林富波似乎勝券在握。雖然他恨這個人,但他不得不承認,林富波不愧是一名的軍人。兩個屋頂現已安全,林富波的士兵趴在瓦脊上,向他想象中另一邊的一大群人射擊。第三個屋頂上,雙方的士兵還在拼刺刀。林富波讓他的士兵面向建筑物之間的空地,只抽出四分之一的人手去增援屋頂上的人,他們的步槍火力仍然可以在敵人發起沖鋒時阻止他們迫近。現在義和團的進攻已經不那么猛烈了,他們終于對林富波的火力心懷理智的敬畏了。亨利不知道彈藥還夠他們堅持多久。到目前為止,士兵們已經在戰場和火車上的軍火庫之間往返了好幾趟,在射擊的間隔分發備用子彈,但彈藥這東西不可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第三個屋頂上的戰斗并沒有按照林富波所希望的方式進行。一支斧頭隊把林的士兵從屋脊向后推,看樣子,他們的狙擊手和弓箭手可以騰出一只手朝下面開槍或射箭了。林富波喊了一聲命令,另一座建筑上的士兵從對面開了火。混亂的局面給了屋頂上剩下的士兵和增援部隊一個快速爬上梯子發起猛沖的機會,不久后,第三個屋頂也像前兩個那樣化險為夷了。
看來他們還在堅持。可是,到底能堅持多久呢?
曼納斯看了一眼汽壓表:每平方英寸一百一十七磅。鍋爐的加熱狀態良好,一團厚厚的白煙從煙囪里冒出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逃走了。他決定,等汽壓達到每平方英寸一百三十五磅時,他就啟動火車。最理想的狀況是等到汽壓升至每平方英寸一百五十磅,那樣會更安全——然而,時間并不對他們有利。現在汽壓表上顯示的是一百一十九磅。這已經不錯了,至少加熱的速度很快。
他估算了一下,做了個決定。他轉身面向一個士兵,下了一道命令。"你跑過去找林把總,告訴他三十分鐘后火車就要開了。聽明白了嗎?說完你盡快跑回來。一定要當心。"
那個曬得皮膚黑黑的,長得有點像女孩的十八歲小兵咧開嘴笑了,接著啪的一聲對他敬了個軍禮。"是,先生!"他用英語大聲說。曼納斯很納悶他是從哪兒學來的這句話。他焦急地注視著那個小兵穿過開闊地,跑向林富波集結部隊的地方。男孩已經快跑到林富波跟前了。聽到他的喊聲,林富波回過頭來。但就在這時,男孩腳下拌蒜,面朝下撲倒在地。子彈吹起一團塵土。"該死!"曼納斯說。林富波這時已經在分派任務,應對墻頭新一輪的狙擊。曼納斯轉向站在踏板上的另一名士兵,他的臉上流露出恐懼。"該死,"他說,"我親自去告訴他。"
"不,我去。"老趙說,"茶水在我的肚子里打轉,我得運動一下。"
"可惡,那你得小心一點。"曼納斯厲聲說道,他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他知道讓會開火車的人遠離危險才是更明智的做法。他看著老趙謹慎地邁著大步,像獵人跟隨動物的足跡那樣穿過那片開闊地,然后氣喘吁吁但喜氣洋洋地回到踏板上,他心里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現在,老趙正高高興興地在一邊撒尿。
"林把總說二十分鐘后開始撤離。"他扭過頭說。
"好,"曼納斯說,"那我們好做好準備。"
他看了一下各種儀表。水裝了四分之三,還行,汽壓是每平方英寸一百二十三磅。不錯。他打開爐膛。火苗在紅色的煤堆上跳動。他立即鏟了滿滿三鐵鍬的煤,他給爐膛門稍稍留了一道縫,這樣吹進去的氣流可以起到助燃作用。這個方面暫時也沒問題。還需要考慮什么呢?大門。四百碼開外的大門還用鐵鏈鎖著。現在去把大門打開無異于自殺。義和團會趁機沖進來。他能開著蒸汽火車沖出去嗎?不能,大門是用很堅固的鐵做的,而且關得很嚴實。必須解開鐵鏈,否則火車有脫軌的危險。該死!他又得派老趙回去告訴林富波一趟,等火車準備離開的時候,讓他派幾個士兵去開大門。
忽然,他聽到刺耳的爆炸聲,砰的一聲,場地南邊的煤堆爆炸起火,紅色的火苗竄入空中。當飛濺的煤塊崩到火車頭上時,他下意識地彎下了腰。他聽到建筑物的另一邊傳來拳民越來越響的歡呼聲。炮!他們怎么會有炮?他想起了林富波放在城墻上的老式野戰炮。他記得醫生告訴過他,大炮已經被運到傳教區了。王鐵人肯定又命令他們把炮運到這兒來了。又是一縷煙,但這次炮彈沒有擊中目標,而是落在了樹林里。還好,義和團的技術不怎么樣,他們大概也同樣面臨著被流彈擊中的危險,然而,形勢徹底改變了。運氣好的話,一顆炮彈打在火車上,他們就得滯留在此地。所以,必須現在就走,不管蒸汽的壓力夠不夠。
"老趙,你還得再跑一趟。告訴林把總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告訴他通知手下的人上車。快點。"
老趙連痰都沒來得及吐,就跳下火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