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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戰斗就打響了。

敵軍整個師團都壓了過來，黑壓壓的一片鋼盔，無邊無際。大炮如閃電般轟擊，槍聲連成一片，飛機向下俯沖狂轟爛炸。

饒國華率手槍兵二十余人在前線督戰，凡有退后者或龜縮壕里不敢應戰者，一律就地正法。

敵我雙方的距離漸漸縮短，盡管川軍打得很頑強，日寇的攻勢一點也沒阻遏住，緩緩地固執地向川軍陣地推進。

川軍陣地上的死傷越來越多。大批尸體從壕塹里抬出，擺放在樹林后的一塊空地上；已經有四百多具了。衛生隊不間斷地抬重傷員，有不少沒能及時抬下去救治，在壕塹里流盡了一滴血。

雙方距離又近了一段。日寇的槍彈聲更加密集，簡直就是鋪天蓋地，壓得川軍官兵頭都抬不起來。稍稍伸出脖子來放槍，不是被流彈打掉下巴，就是被炮彈片削去半邊腦袋。

左翼佟旅支持不住了，退出界碑，向側翼潰退。

右翼軍心隨之動搖，部隊裹挾孟浩然旅長往后移動。這對孟浩然來說，既是不由自主，也有自覺成分。

饒國華正在這里督陣，趕上去揮槍就把逃跑最遠的幾個官兵打倒，然后大喝：

"后退者斬！"

旋又抓住孟浩然肩膀，愴然說：

"浩然！此刻是部隊存亡關頭，決不能再退，要拼命抵抗。我馬上到祠山崗，嚴飭佟旅穩住陣足，扼守待援。萬萬不可倉惶潰退，那會導致全軍覆沒的呀！"

孟浩然呆了一呆，囁囁嚅嚅道：

"師長，力量……力量太……太懸殊，擋不住呀！"

饒國華兩眼一瞪，正色道：

"擋不住也要擋！終生名節毀譽，這是個關鍵時刻。以往再大的錯事，都可以原諒，惟有這個在異族寇虜入侵時逃跑惜身，國人是不會諒解的，你自己的良心也是不會諒解的！"

孟浩然滿面愧色，"師長，我……我聽你的！"

孟旅長馬上就指揮曾、胡兩團就地布防，決心在此死守。次日黎明，戰斗就打響了。

敵軍整個師團都壓了過來，黑壓壓的一片鋼盔，無邊無際。大炮如閃電般轟擊，槍聲連成一片，飛機向下俯沖狂轟爛炸。

饒國華率手槍兵二十余人在前線督戰，凡有退后者或龜縮壕里不敢應戰者，一律就地正法。

敵我雙方的距離漸漸縮短，盡管川軍打得很頑強，日寇的攻勢一點也沒阻遏住，緩緩地固執地向川軍陣地推進。

川軍陣地上的死傷越來越多。大批尸體從壕塹里抬出，擺放在樹林后的一塊空地上；已經有四百多具了。衛生隊不間斷地抬重傷員，有不少沒能及時抬下去救治，在壕塹里流盡了一滴血。

雙方距離又近了一段。日寇的槍彈聲更加密集，簡直就是鋪天蓋地，壓得川軍官兵頭都抬不起來。稍稍伸出脖子來放槍，不是被流彈打掉下巴，就是被炮彈片削去半邊腦袋。

左翼佟旅支持不住了，退出界碑，向側翼潰退。

右翼軍心隨之動搖，部隊裹挾孟浩然旅長往后移動。這對孟浩然來說，既是不由自主，也有自覺成分。

饒國華正在這里督陣，趕上去揮槍就把逃跑最遠的幾個官兵打倒，然后大喝：

"后退者斬！"

旋又抓住孟浩然肩膀，愴然說：

"浩然！此刻是部隊存亡關頭，決不能再退，要拼命抵抗。我馬上到祠山崗，嚴飭佟旅穩住陣足，扼守待援。萬萬不可倉惶潰退，那會導致全軍覆沒的呀！"

孟浩然呆了一呆，囁囁嚅嚅道：

"師長，力量……力量太……太懸殊，擋不住呀！"

饒國華兩眼一瞪，正色道：

"擋不住也要擋！終生名節毀譽，這是個關鍵時刻。以往再大的錯事，都可以原諒，惟有這個在異族寇虜入侵時逃跑惜身，國人是不會諒解的，你自己的良心也是不會諒解的！"

孟浩然滿面愧色，"師長，我……我聽你的！"

孟旅長馬上就指揮曾、胡兩團就地布防，決心在此死守。

無奈敵勢正盛，如泰山壓頂般覆蓋過來。沒多久就把他們壓到大道南面一帶地區。

饒國華嚴詞責令佟旅戴傳薪團扼守祠山崗要隘，不許再退。

戴傳薪奔赴要隘，緊急部署。尚未就緒，日寇大批步兵在飛機大炮掩護下如潮水般涌來。你打倒他多少士兵也無濟于事，絲毫也不能使潮頭席卷的速度有所減緩。

戴團頂不住了，頂下去也只能被狂潮卷沒。只好向側面山地退卻。

失守的陣地上，川軍官兵伏尸枕藉。

饒國華見此情形，仰天長嘆。

參謀長問，是否收拾兩旅殘部，作決死戰。

他搖搖頭，半晌才說：

"徒然送死罷了，給老帥留下點種子吧！你去把殘余部隊收容起來，往蘇皖邊境撤退；相機與老帥聯系。我在這里稍作料理。馬上就來……"

參謀長神色黯然，擔憂地望著他，說：

"師長，敵軍很近了，你可快來呀！"

參謀長率部走后，饒國華身邊只剩下兩個弁兵了。

他打發這兩個弁兵離去，叫他倆去追趕參謀長。

弁兵不肯，要保衛他離開這個險地。

他抄起輕機槍，厲聲喝道：

"再不走，老子打死你兩個！"

兩個穿草鞋的四川農民孩子只好跪一跪自己的師長，痛哭而去。

他把腰間盛滿酒的軍用水壺解下來，放在折疊著又打開的軍用毛毯上；把輕機槍架好，手榴彈碼在順手的地方。這才點上香煙，悠閑地吸起來。一邊觀察前面的敵情。

敵軍飛機已經不屑于在此地投彈了，飛往縱深地帶追尋中國軍隊的大兵團去了，轟炸南京去了。大批的步兵黑壓壓一片，正向這兒壓來。

他乜視他們，嘴角邊浮起了一抹嘲笑。待敵軍來得近了，已看得見槍刺的閃光了，看得見鋼盔下一張張木無表情的油汗臉了，他才狠狠吸了兩口剩煙，扔掉煙蒂，從容臥到機槍后面。

噠噠噠！一梭子打出去，最前面的十幾個日寇士兵倒下了，幾頂鋼盔叮叮當當滾落一旁。

他又接連扔出去三顆手榴彈，轟隆隆炸倒了一大片。

日寇的推進被迫停頓了一會兒。

乘這空子，他迅速換上彈夾。旋即又響起了噠噠噠的清脆聲響，又打倒了一大片。

日寇開始用多挺機槍還擊，掩護步兵沖鋒。

打在身旁的子彈像暴風雨的雨點，壓得他抬不起頭來。沒法向敵人作有效射擊，只好再借助于手榴彈。扎了一大捆，順著陣地前的斜坡推出去。轟然一聲巨響，日軍的槍聲啞了片刻。

陣地前日寇的血污紅了一片，就像下大雨時的情狀，順著山坡無聲地流淌。

打了半個小時，他的機槍子彈打盡，手榴彈也用光了。索性站了起來，任隨那些東洋子彈來穿洞鉆孔吧，反正也值得了。

出乎意外的是，日軍發倒愣住了，槍聲嘎然而止；推進的速度也放慢了。

他冷笑了一笑，把軍用毛毯理理平順，坐到上面。

將水壺旋開蓋子，把蓋子當酒杯，倒滿酒，高舉了舉，心里默誦：這及時杯酒，請四川資陽家里的雙老飲了吧。莊重地把酒灑在地上。人們把家鄉說成父母之邦，家鄉和父母在他心目中疊成了一個。

他十六歲就離開了父母離開了故鄉出外謀生求學，很少回家。如果以明白事理以后的天數來計算，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還沒有與劉湘在一起的日子多。

他又舉起第二杯酒，心里道：這第二杯酒，獻給我的老帥。是老帥識拔國華于行伍下僚，使國華得以忝居統兵上萬的將領行列。天高地厚之恩，肝腦涂地也難補報。也是你言傳身教，訓我以忠孝仁義，使我不曾有半點蠅營狗茍之事，誠所幸也。老帥在他心目中，與祖國是同一概念。為了這位老帥，他要捐軀了。他要用自己的死去贏得老帥的感慨，去為老帥爭氣，讓國人為之刮目。所以他感到欣慰，感到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遺憾和恐懼。

第三杯酒——他笑了笑，笑得悲愴，心里道：獻給饒國華中將，老帥的忠臣，國家的英烈。仰頭飲下。似乎未能盡興，旋將壺口對著嘴，咕咚咚喝了個痛快。長圓形的頭顱潮紅了，那待睜不睜的眼睛也蹦出了紅絲。

這時，日寇步兵距他只幾十米了；呈弧形慢慢包圍過來。一個個眼里充滿了驚詫莫名，充滿了困惑。

他拔出劉湘一年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勃朗寧手槍，鄭重舉到頭上，對準太陽穴；面向日軍，怒目圓睜，作雷鳴吼：

"日本小雜種，多行不義必自斃，威廉二世那么強盛都滅亡了，何況你小小日本！"

啪的一槍，子彈從右穴進去，左穴穿出。

一股鮮紅的細流從小洞中流出，冒出縷縷熱氣，順兩頰淌下。饒國華的兩眼仍舊睜著，剎那間頓失神采；但能看見一切。據說人死后一分鐘內某些器官還活著，此刻就是這種情況?？蹌硬蕦幇鈾C的剎那，他聽到炸雷般的一聲巨響——怎么小小的勃朗寧竟聲若大炮——不，比大炮還響？接著感到自己的軀體往前訇然傾倒，臉緊緊貼向大地，不由自主地啃了一嘴泥土。那泥土的滋味是江南型的，甜絲絲軟綿綿，與家鄉資陽的大約不一樣吧？而那油浸浸的肥沃的感覺大約應該是一樣的。他感到就在身體倒下的那一會兒，他的各種知覺脫離了軀殼往上漂浮，漂得很高很高，可以看見地上的一切。一切都變成了血紅色，天、地、湖、溝、日本人，還有平時翠綠的樹林，就像成都南打金街那家老廣開的照相館暗房里洗印照片時的那種顏色。他又看見老帥在向他招手。老帥，老帥，他掙起嗓子大喊。奇怪，怎么連自己也聽不見聲音？老帥走過來，影子越來越大，和整個大地融成一體，漸漸分不清哪是老帥哪是這塊土地了。就在這一刻，一切都定格了，他不再飄動，天地萬物也凝滯了，因為他的一切感覺都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