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泥土中生長出來的沉重之書,字里行間浸透著普通中國人的苦辣酸甜。
作者以自己出生的村落為基點,描寫了從家族至親到兒時伙伴等幾十種或悲或喜的人生。這塊如同當下中國縮影的小小的中原之地,從不出產成功和勝利,只訴說一個又一個生命的存在與消逝,以及他們所經歷的艱苦勞作、長久病痛、短暫歡愉和生離死別。
著名作家閻連科將"卡夫卡"文學獎帶回中國,
這是中國作家次獲得卡夫卡文學獎。該獎曾多次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重疊,被稱為"諾獎風向標"。
閻連科,1980年開始發表作品,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情感獄》《一名女知青》《生死晶黃》《日光流年》《受活》《堅硬如水》《為人民眼務》《丁莊夢》《風雅頌》和《四書》等十余部。曾先后獲國內外各種小說獎二十余次,作品被譯為日、韓、英、法、德、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挪威等二十幾種語言,發行三十個國家和地區,是中國在國外影響也爭議的作家之一。
想念父親 父親的樹 過年的母親 大姐 早逝的兩個同學 那個走進洛陽的少年 感謝祈禱 常念那些人 一樁丑行 三個讀書人 村頭的廣告欄 過年幾句話 一輛郵電藍的自行車 我是誰 掏鳥窩 操場邊的記憶 葡萄與葫蘆 二胡與兒子 鎮上的銀行 老師!老師! 塵照 病悟 最初的啟悟 樓道繁華 條案之痛 我本茶盲 平凹說佛 一個人的三條河
一個人的三條河生命與時間是人生最為糾結的事情,一如藤和樹的纏繞,總是讓人難以分出主干和蔓葉的混淆。當然,到了秋天到來之后,樹葉飄零,干枯與死亡相繼報到,我們便可輕易認出樹之枝干、藤之纏繞的遮掩。我就到了這個午過秋黃的年齡,不假思索,便可看到生命從曾經旺茂的枝葉中裸露出的敗謝與枯干。甚至以為,悅然讓我寫點有關作家與死亡、與時間的文字,對我都是一種生命的冷涼。但之所以要寫,是因為我對她與寫作的敬重。還有一個原因,是朋友田原從日本回來,告訴我一個平緩而令人震顫的信息,他說谷川俊太郎先生最近在談到生命與年歲時說到:"生命于我,剩下的時間就是笑著等待死亡的到來。"富有朝氣、卓有才華的詩人兼翻譯家田原,年年回來總是給我帶些禮物。我以為他這次傳遞的信息,是他所有禮物中最為值得我收藏的一件。在日本的亞洲文學,或說世界文學,大江健三郎、谷川俊太郎和村上春樹,約是最為醒目的鏈環。他們三個人中,詩人谷川俊太郎年齡最長,能說出上邊的話,一是因為他的年歲,二是因為他的作品,三是他對自己作品生命的自省和自信。由此我就想到,于一個作家而言,關于時間、關于死亡、關于生命,可從三個方面去說:一是他自然的生命時間,二是他作品存世的生命時間,三是他作品中虛設的生命時間。自然的生命時間,人人都有,無非長短而已。正因為長短不等,有人百歲還可街頭漫步,有人早早夭折,如流星閃逝。這就讓活在中間的絕大多數,看到了上蒼對人的生命之無奈的不公,滋生的人類生命本能較大的敗腐,莫過于對活著的貪求與渴念,因此膨脹、產生出活著的無邊欲望和對死亡莫名的恐慌。我就屬于這絕大多數中最為典型的一個。在北京,最怕去八寶山那個方向。回老家最害怕看見癱坐在村口曬太陽的老人和病人。十幾年前,我的同學因為腦瘤去世,幾乎所有在京的同學,都去八寶山為他送行,唯獨我不敢去那兒和他見上一面。可是結果,大家去了,在傷感之后,依然照舊地工作和生活,而我卻每天感到隱隱的頭痛頭脹,嚴重起來如撕如裂,于是懷疑自己也有腦瘤,整整有半年時間,不寫作,不上班,專門地托親求友,去醫院,找專家,看腦神經、腦血管和大腦相關的各個部位。單各種CT和核磁共振的片子拍得有一寸厚薄。醫院和專家,也都不惜你的銀兩,看見小草就說可能會是一株毒樹,不斷地引領你從感冒的日常遙望癌癥的未來,直到在北京醫院求見了一位八十多歲的腦瘤專家,他在比對中看完各種片子,淡淡問我:"你看病自費還是報銷?"我說:"全是自費。"他才朝我一笑,說你的頭痛頭脹,還是頸椎增生所致,回家按頸椎病按摩去吧。實話說,我常常為死亡所困,不愿去想人的自然生命在現實中以什么方式存在才算有些意義。躲避這個問題,如史鐵生一定要把這個問題想清弄明的執著一樣。比如寫作,起時是為了通過寫作進城,能夠逃離土地,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些,讓自己的生命過程和父母的不太一樣。后來,通過寫作進城之后,又想成名成家,讓自己的生命過程和周圍的人有所差別。可到了中年之后,又發現這些欲望追求,與死亡比較,都是那么不值一提,如同我們要用一滴水的晶瑩與大海的枯干去較真而論。誠實坦言,直到今天,我都無法超越對死亡的恐慌,每每想到死亡二字,心里就有種灰暗的疼痛,會有種大腦供血不足的心慌。就是二三年前,北京作協的老作家林斤瀾先生因病謝世,我找不到理由不去八寶山為他送行,回來后還連續三個晚上失眠煩惱,后悔不該去那個到處都是"祭"字、"奠"字和黑花、白花的地方。現在,弄不明白我為什么要繼續寫作,我就對人說:"寫作是為了證明我還健康地活著。"我不知道這句話里有多少幽默,多少,只是覺得很愿意這樣去說。因為我不能說:"我寫作是為了逃避和抵抗死亡。"那樣會覺得太過正經,未免多有秀演。可我把死亡和寫作,把一個人的自然生命和文學聯系在一起時,我實在找不到令我和他人都感到更為貼切,更為,又可信實的某種說辭。我常常在某種矛盾和悖論中寫作。因為害怕和逃避死亡才要寫作,而又在寫作中反復地、重復地去書寫死亡。《日光流年》我說是為對抗死亡而作,其實也可以說是因恐懼死亡而悠長地嘆息。《我與文輩》中有大段對死亡淺白簡單的議論,其實也是自己對死亡恐懼而裝腔作勢的吶喊。我不知道我什么時間、在什么年歲可以超越對死亡的恐慌,但我熟悉的谷川俊太郎先生,在年近八十歲時說了"生命于我,剩下的時間就是笑著等待死亡的到來!"那樣的話,讓我感到溫暖的震撼。這句對自然生命與未來死亡的感慨之言,我希望它會像一粒螢火或一線燭光,在今后的日子里,照亮我之生命與死亡那最灰暗的地段和角落,讓我敢于正視死亡,如正視我家窗前一棵樹木的歲月枯榮。如果把人的自然生命視為一條某24小時開始流淌、某24小時必然消失的河流,于作家、詩人、畫家、藝術家等等相類似的職人而言,從這條河流會派生出另外的一條河流來。那就是你活著時創作出的作品的生命時間。曹雪芹活了大約四十幾歲,而《紅樓夢》寫就約近250年,似乎今天則剛入生命盛期。沒有人能讓曹雪芹重新活來,腐骨重生,可也沒有人有能力讓《紅樓夢》消失死去,成為廢紙灰燼。卡夫卡41歲時生命消失,而《城堡》《變形記》卻生命蔓延不衰,歲月久長久長。他們在活著時并不知自己的作品會生命久遠,宛若托爾斯泰活著時,對自己的寫作和作品充滿信心一樣。而一個畫家不相信自己的作品可以長命百歲,并不等于他不理想自己的作品生命不息。一個作家之所以要繼續寫作,源源不斷,除了生存的需求,從根本去說,他還是相信,或者僥幸自己可以寫出好的、乃至偉大的作品來。如果不怕招人謾罵,我就坦然我總是存有這樣僥幸的莽撞野愿。但我也知道,事情常常是事與愿違,倍力無功,如一個一生長跑的運動員,到死你的腳步都在眾人之后。你的沖刺只是證明你的雙腳還有力量的存在,證明你在長跑中知道掉隊但沒有選擇放棄和退出。如此而已,至多也就是魯迅所歌頌的"一個跑者"罷了。在中國作家中,我不是寫作最多的,也不是最少的;不是寫得好的,也不是最差的。我是擠在跑道上沒有停腳者中的一個。跑到最前的,他在年老之后,可以坦然地站在高處,面對夕陽,平靜而緩慢地自語:"時間于我,剩下的就是微笑著等待死亡的到來。"因為他們在時間中證實并可以看到自己作品蔓延旺茂的生命,而我于這些證實和看到的,確是不可能的一個未來。何況現在已經不是一個閱讀的時代。何況已經有人斷言宣布:"小說已經死亡!"在我來說,我不奢望自己的作品有多長的生命力,只希望上一部能給下一部帶來寫作的力量,讓我活著時,感到寫作對自然生命可以生增存在的意義。今天,不是文學與讀書的時代,更不是詩歌的時代,可谷川俊太郎的詩在日本卻可以每部都印一至三萬余冊,一部詩選集印刷50余版,80多萬冊,且從他20歲到79歲,60年來,歲歲暢賣常賣。這樣我們對詩人已經不可多說什么,就是聶魯達和艾青都還活著,對今天日本人癡情于某位詩人的閱讀,也只能是默默敬仰。這位詩人太可以以"笑著等待死亡"的姿態面向未來。而我們一生對寫作的付出,可能只能換回當年爛俗的保爾·柯察金的那句名言:"當我回首往事的時候,我不為虛度年華而后悔。"如此虛腫的豪言,也是寫作的一種無奈。作品的存世,只能說明我們活著時活著的方式。希望自己寫出傳世之作,實在是一種虛胖的努力,如希望用空氣的磚瓦,去砌蓋未來的樓廈。但盡管明白如此,我還是要讓自己像堂吉訶德一樣戰斗下去,寫作下去,以此證明我自然生命存在的某種方式。"決然不求寫出傳世之作。一切的努力,只希望給下一部的寫作不帶來氣餒的傷害。"這是我今天對寫作、對自己作品生命的條約。努力做一個沒有退場的跑者,這是我在沒有戰勝死亡恐懼之前的一個卑微的寫作希望。有一次,博爾赫斯在美國講學,學生向他提問說:"我覺得哈姆雷特是不真實的,不可思議的。"博爾赫斯對那學生道:"哈姆雷特比你我的存在都真實。有24小時我們都不存在了,哈姆雷特一定還活著。"這件事情說的是人物的真實和生命,也說的是作品的長期性。但從另一個側面說,探討的是作品和作品中的內部時間。作家從他的自然生命之河中派生出作品的生命河流。而從作品的生命河流中,又派生出作品內部的時間的生命。作品無法逃離時間而存在。故事其實就是時間更為繁復的結構。換言之,時間也就是小說中故事的命脈。故事無法脫離時間而在文字中存在。時間在文字中以故事的方式呈現是小說的特權之一。20世紀后,批評家為了自己的立論和言說,把時間在小說中變得干枯、具體,如同呈現在讀者面前的一具又一具的木乃伊。似乎時間的存在,是為了寫作的技術而誕生;似乎一部偉大的作品,在寫作之初,首先要考慮的是時間存在的形式,它是單線還是多線,是曲線還是直線,是被剪斷后的重新連接,還是自然藤狀的表現。總是,時間被擱置在了技術的曬臺上,與故事、人物、事件和細節可以剝離開來,獨立地擺放或掛展。時間愈要清晰而變得更加模糊,讓讀者無法在閱讀中體會和把握。而我愿意努力的,是與之相反的愿望和嘗試,就是讓時間恢復到寫作與生命的本源,在作品中時間成為小說的軀體,有血有肉,和小說的故事無法分割。我相信理順了小說中的時間,能讓小說變得更為清晰。在理順之后,又把時間重新切斷整合,會讓批評家興趣盎然。可我還是希望小說中的時間是模糊的,能夠呼吸的,富于生命的,能夠感受而無法單單地抽出評說晾曬的。我把時間看做是小說的結構。之所以某種寫作的結構、形式千變萬化,是因為時間支配了結構,而結構豐富和莫定了故事,從而讓時間從小說內部獲得了一種生命,如《哈姆雷特》那樣。人的命運,其實是時間的跌宕和扭曲,并不是偶然和突發事件的變異。我們不能在小說中的人生和命運里忽視時間的意義。時間在根本上左右著小說,只有那些膽大粗疏的寫作者,才不顧及時間在小說中的存在。理順時間在小說中的呈現,其實就是要在亂麻中抽出頭緒來。有了頭緒,亂麻會成為有意義的生命之物。沒有頭緒,亂麻只能是亂麻和垃圾堆邊的一團。我的寫作,并不是如大家想的那樣,要從內容開始,"寫什么"是起筆之源。而恰恰相反,"怎么寫"是我較大的困擾,是我的起筆之始。而在"怎么寫"中,結構是難中之難。在這難中之難里,時間的重新梳理,可謂是結構的開端。所以,我說"時間就是結構,是小說的生命。"我用小說中的時間去支撐我的作品,用作品的生命去豐富我自然生命存在的樣式和意義。反轉過來,在自然生命中寫作,在寫作中賦予作品存世呼吸的可能,而在這些作品內部虛設的時間中,讓時間成為故事的生命。這就是一個作家關于時間與死亡的三條河流。生命的自然時間派生出作品的存世時間。作品中的虛設時間獲得生命后反作用于作品的生命;而作品的生命,才可能讓一個作家在年邁之后,面對夕陽,站立高處,可以喃喃自語道:"生命于我,剩下的時間就是笑著等待死亡的到來。" P190-199 一個人的三條河 生命與時間是人生最為糾結的事情,一如藤和樹的纏繞,總是讓人難以分出主干和蔓葉的混淆。當然,到了秋天到來之后,樹葉飄零,干枯與死亡相繼報到,我們便可輕易認出樹之枝干、藤之纏繞的遮掩。我就到了這個午過秋黃的年齡,不假思索,便可看到生命從曾經旺茂的枝葉中裸露出的敗謝與枯干。甚至以為,悅然讓我寫點有關作家與死亡、與時間的文字,對我都是一種生命的冷涼。但之所以要寫,是因為我對她與寫作的敬重。還有一個原因,是朋友田原從日本回來,告訴我一個平緩而令人震顫的信息,他說谷川俊太郎先生最近在談到生命與年歲時說到:"生命于我,剩下的時間就是笑著等待死亡的到來。" 富有朝氣、卓有才華的詩人兼翻譯家田原,年年回來總是給我帶些禮物。我以為他這次傳遞的信息,是他所有禮物中最為值得我收藏的一件。在日本的亞洲文學,或說世界文學,大江健三郎、谷川俊太郎和村上春樹,約是最為醒目的鏈環。他們三個人中,詩人谷川俊太郎年齡最長,能說出上邊的話,一是因為他的年歲,二是因為他的作品,三是他對自己作品生命的自省和自信。由此我就想到,于一個作家而言,關于時間、關于死亡、關于生命,可從三個方面去說:一是他自然的生命時間,二是他作品存世的生命時間,三是他作品中虛設的生命時間。 自然的生命時間,人人都有,無非長短而已。正因為長短不等,有人百歲還可街頭漫步,有人早早夭折,如流星閃逝。這就讓活在中間的絕大多數,看到了上蒼對人的生命之無奈的不公,滋生的人類生命本能較大的敗腐,莫過于對活著的貪求與渴念,因此膨脹、產生出活著的無邊欲望和對死亡莫名的恐慌。我就屬于這絕大多數中最為典型的一個。在北京,最怕去八寶山那個方向。回老家最害怕看見癱坐在村口曬太陽的老人和病人。十幾年前,我的同學因為腦瘤去世,幾乎所有在京的同學,都去八寶山為他送行,唯獨我不敢去那兒和他見上一面。可是結果,大家去了,在傷感之后,依然照舊地工作和生活,而我卻每天感到隱隱的頭痛頭脹,嚴重起來如撕如裂,于是懷疑自己也有腦瘤,整整有半年時間,不寫作,不上班,專門地托親求友,去醫院,找專家,看腦神經、腦血管和大腦相關的各個部位。單各種CT 和核磁共振的片子拍得有一寸厚薄。醫院和專家,也都不惜你的銀兩,看見小草就說可能會是一株毒樹,不斷地引領你從感冒的日常遙望癌癥的未來,直到在北京醫院求見了一位八十多歲的腦瘤專家,他在比對中看完各種片子,淡淡問我:"你看病自費還是報銷?"我說:"全是自費。"他才朝我一笑,說你的頭痛頭脹,還是頸椎增生所致,回家按頸椎病按摩去吧。 實話說,我常常為死亡所困,不愿去想人的自然生命在現實中以什么方式存在才算有些意義。躲避這個問題,如史鐵生一定要把這個問題想清弄明的執著一樣。比如寫作,起時是為了通過寫作進城,能夠逃離土地,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些,讓自己的生命過程和父母的不太一樣。后來,通過寫作進城之后,又想成名成家,讓自己的生命過程和周圍的人有所差別。可到了中年之后,又發現這些欲望追求,與死亡比較,都是那么不值一提,如同我們要用一滴水的晶瑩與大海的枯干去較真而論。誠實坦言,直到今天,我都無法超越對死亡的恐慌,每每想到死亡二字,心里就有種灰暗的疼痛,會有種大腦供血不足的心慌。 就是二三年前,北京作協的老作家林斤瀾先生因病謝世,我找不到理由不去八寶山為他送行,回來后還連續三個晚上失眠煩惱,后悔不該去那個到處都是"祭"字、"奠"字和黑花、白花的地方。現在,弄不明白我為什么要繼續寫作,我就對人說:"寫作是為了證明我還健康地活著。"我不知道這句話里有多少幽默,多少,只是覺得很愿意這樣去說。因為我不能說:"我寫作是為了逃避和抵抗死亡。"那樣會覺得太過正經,未免多有秀演。可我把死亡和寫作,把一個人的自然生命和文學聯系在一起時,我實在找不到令我和他人都感到更為貼切,更為,又可信實的某種說辭。我常常在某種矛盾和悖論中寫作。因為害怕和逃避死亡才要寫作,而又在寫作中反復地、重復地去書寫死亡。 《日光流年》我說是為對抗死亡而作,其實也可以說是因恐懼死亡而悠長地嘆息。《我與文輩》中有大段對死亡淺白簡單的議論,其實也是自己對死亡恐懼而裝腔作勢的吶喊。我不知道我什么時間、在什么年歲可以超越對死亡的恐慌,但我熟悉的谷川俊太郎先生,在年近八十歲時說了"生命于我,剩下的時間就是笑著等待死亡的到來!"那樣的話,讓我感到溫暖的震撼。這句對自然生命與未來死亡的感慨之言,我希望它會像一粒螢火或一線燭光,在今后的日子里,照亮我之生命與死亡那最灰暗的地段和角落,讓我敢于正視死亡,如正視我家窗前一棵樹木的歲月枯榮。 如果把人的自然生命視為一條某24小時開始流淌、某24小時必然消失的河流,于作家、詩人、畫家、藝術家等等相類似的職人而言,從這條河流會派生出另外的一條河流來。那就是你活著時創作出的作品的生命時間。曹雪芹活了大約四十幾歲,而《紅樓夢》寫就約近250年,似乎今天則剛入生命盛期。沒有人能讓曹雪芹重新活來,腐骨重生,可也沒有人有能力讓《紅樓夢》消失死去,成為廢紙灰燼。卡夫卡41歲時生命消失,而《城堡》《變形記》卻生命蔓延不衰,歲月久長久長。他們在活著時并不知自己的作品會生命久遠,宛若托爾斯泰活著時,對自己的寫作和作品充滿信心一樣。而一個畫家不相信自己的作品可以長命百歲,并不等于他不理想自己的作品生命不息。 一個作家之所以要繼續寫作,源源不斷,除了生存的需求,從根本去說,他還是相信,或者僥幸自己可以寫出好的、乃至偉大的作品來。如果不怕招人謾罵,我就坦然我總是存有這樣僥幸的莽撞野愿。但我也知道,事情常常是事與愿違,倍力無功,如一個一生長跑的運動員,到死你的腳步都在眾人之后。你的沖刺只是證明你的雙腳還有力量的存在,證明你在長跑中知道掉隊但沒有選擇放棄和退出。如此而已,至多也就是魯迅所歌頌的"一個跑者"罷了。 在中國作家中,我不是寫作最多的,也不是最少的;不是寫得好的,也不是最差的。我是擠在跑道上沒有停腳者中的一個。跑到最前的,他在年老之后,可以坦然地站在高處,面對夕陽,平靜而緩慢地自語:"時間于我,剩下的就是微笑著等待死亡的到來。"因為他們在時間中證實并可以看到自己作品蔓延旺茂的生命,而我于這些證實和看到的,確是不可能的一個未來。何況現在已經不是一個閱讀的時代。何況已經有人斷言宣布:"小說已經死亡!"在我來說,我不奢望自己的作品有多長的生命力,只希望上一部能給下一部帶來寫作的力量,讓我活著時,感到寫作對自然生命可以生增存在的意義。 今天,不是文學與讀書的時代,更不是詩歌的時代,可谷川俊太郎的詩在日本卻可以每部都印一至三萬余冊,一部詩選集印刷50余版,80多萬冊,且從他20歲到79歲,60年來,歲歲暢賣常賣。這樣我們對詩人已經不可多說什么,就是聶魯達和艾青都還活著,對今天日本人癡情于某位詩人的閱讀,也只能是默默敬仰。這位詩人太可以以"笑著等待死亡"的姿態面向未來。 而我們一生對寫作的付出,可能只能換回當年爛俗的保爾· 柯察金的那句名言:"當我回首往事的時候,我不為虛度年華而后悔。"如此虛腫的豪言,也是寫作的一種無奈。作品的存世,只能說明我們活著時活著的方式。希望自己寫出傳世之作,實在是一種虛胖的努力,如希望用空氣的磚瓦,去砌蓋未來的樓廈。但盡管明白如此,我還是要讓自己像堂吉訶德一樣戰斗下去,寫作下去,以此證明我自然生命存在的某種方式。"決然不求寫出傳世之作。一切的努力,只希望給下一部的寫作不帶來氣餒的傷害。"這是我今天對寫作、對自己作品生命的條約。 努力做一個沒有退場的跑者,這是我在沒有戰勝死亡恐懼之前的一個卑微的寫作希望。 有一次,博爾赫斯在美國講學,學生向他提問說:"我覺得哈姆雷特是不真實的,不可思議的。"博爾赫斯對那學生道:"哈姆雷特比你我的存在都真實。有24小時我們都不存在了,哈姆雷特一定還活著。"這件事情說的是人物的真實和生命,也說的是作品的長期性。但從另一個側面說,探討的是作品和作品中的內部時間。作家從他的自然生命之河中派生出作品的生命河流。而從作品的生命河流中,又派生出作品內部的時間的生命。作品無法逃離時間而存在。故事其實就是時間更為繁復的結構。換言之,時間也就是小說中故事的命脈。故事無法脫離時間而在文字中存在。時間在文字中以故事的方式呈現是小說的特權之一。 20世紀后,批評家為了自己的立論和言說,把時間在小說中變得干枯、具體,如同呈現在讀者面前的一具又一具的木乃伊。似乎時間的存在,是為了寫作的技術而誕生;似乎一部偉大的作品,在寫作之初,首先要考慮的是時間存在的形式,它是單線還是多線,是曲線還是直線,是被剪斷后的重新連接,還是自然藤狀的表現。總是,時間被擱置在了技術的曬臺上,與故事、人物、事件和細節可以剝離開來,獨立地擺放或掛展。時間愈要清晰而變得更加模糊,讓讀者無法在閱讀中體會和把握。而我愿意努力的,是與之相反的愿望和嘗試,就是讓時間恢復到寫作與生命的本源,在作品中時間成為小說的軀體,有血有肉,和小說的故事無法分割。我相信理順了小說中的時間,能讓小說變得更為清晰。在理順之后,又把時間重新切斷整合,會讓批評家興趣盎然。可我還是希望小說中的時間是模糊的,能夠呼吸的,富于生命的,能夠感受而無法單單地抽出評說晾曬的。我把時間看做是小說的結構。之所以某種寫作的結構、形式千變萬化,是因為時間支配了結構,而結構豐富和莫定了故事,從而讓時間從小說內部獲得了一種生命,如《哈姆雷特》那樣。 人的命運,其實是時間的跌宕和扭曲,并不是偶然和突發事件的變異。 我們不能在小說中的人生和命運里忽視時間的意義。時間在根本上左右著小說,只有那些膽大粗疏的寫作者,才不顧及時間在小說中的存在。理順時間在小說中的呈現,其實就是要在亂麻中抽出頭緒來。有了頭緒,亂麻會成為有意義的生命之物。沒有頭緒,亂麻只能是亂麻和垃圾堆邊的一團。我的寫作,并不是如大家想的那樣,要從內容開始,"寫什么"是起筆之源。而恰恰相反,"怎么寫"是我較大的困擾,是我的起筆之始。而在"怎么寫"中,結構是難中之難。在這難中之難里,時間的重新梳理,可謂是結構的開端。所以,我說"時間就是結構,是小說的生命。"我用小說中的時間去支撐我的作品,用作品的生命去豐富我自然生命存在的樣式和意義。反轉過來,在自然生命中寫作,在寫作中賦予作品存世呼吸的可能,而在這些作品內部虛設的時間中,讓時間成為故事的生命。這就是一個作家關于時間與死亡的三條河流。生命的自然時間派生出作品的存世時間。作品中的虛設時間獲得生命后反作用于作品的生命;而作品的生命,才可能讓一個作家在年邁之后,面對夕陽,站立高處,可以喃喃自語道: "生命于我,剩下的時間就是笑著等待死亡的到來。" P190-199
好好好!
當當的送貨一直很快。而且書都非常好。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還沒看完感覺還不錯
好好好久不見了嗎
真的很不錯
閻連科作品,好
書前面有很一部分內容和《我與父輩》一樣,沒有期待中的好看,書的第九頁有破損,不拆包裝是看不見的
買來收藏的書,之前在圖書館都看過,值得收藏,好看。
好書,好作家。五星推薦!
完全是一部自傳體,遠不如他的小說,如果喜歡他的小說不建議看這個保持小說的美感
不同于小說的虛構,這是非虛構敘述,見人、見事、見情。
幫朋友買的,我暫時沒讀過這本書。不過這本書的包裝很好。
很好,感人。商品好,送貨快。與描述相符,包裝好,價格也公道,比在書店買實惠。
作者對遠去鄉土的人和事的美好回憶。讀來有些心酸。
之前同學買過,推薦這本書,封面質量超贊,麻質的感覺,內容很很好!
很喜歡這類書!希望不要讓我失望!因為是朋友推薦的!
非常喜歡這本書的裝幀設計,布藝的封面很有感覺,文章樸實卻總會給人帶來思考。
真的很贊,我是先看的電子版的,買來再看一遍然后收藏。。
書的封面感覺很棒,然后翻了幾頁,是我喜歡的題材。
封面包裝最值得贊!發貨很快,如期收到,給物流一百個贊!書還沒看,看了再來追加評價!
一個人的三條河,這是一本好讀的書,細處見情,真情雋語,涓涓細流沁人心脾!讀書是幸福的!
此書比想象的小,薄。印刷紙張還好。留著慢慢欣賞吧
這個價格定太高了,書很薄,3-4折買就可以,他得獎后,出版社也懂得搞錢,所以定價這么高
喜歡閻連科的書,生活感很強,就是有點內容重復。
記得這句話是閻連科在施耐庵文學獎頒獎晚會上發言多次強調的一句話,他的《我與父輩》讓人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憂傷,這本《一個人的三條河》同樣讓人感動。閻老師是個敢說話,說真話的人,讀這本書,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