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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人目光一凜，緩緩轉(zhuǎn)過身形，卻見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已換了那一身吉服吉冠的新人柳鶴亭！

兩人面面相對(duì)，身形俱都站得筆直。兩邊梁上的燈光，映著柳鶴亭斜飛入鬢的一雙劍眉，亮如點(diǎn)漆的一雙俊目，映得他清俊開朗的面容上的輪廓和線條，顯出無比的堅(jiān)毅和沉靜，卻也映得雪衣人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削，于是他面上的青銅假面，便也變得越發(fā)猙獰可怖！

兩人目光相視，俱都動(dòng)也不動(dòng)，似乎雙方都想看透對(duì)方的內(nèi)心，尋出對(duì)方心里的弱點(diǎn)，因?yàn)槿绱瞬拍苁棺约赫嫉酶嗟膬?yōu)勢(shì)。

四下再次歸于靜寂，突聽“當(dāng)”的一聲，雪衣人掌中垂下的劍柄，在花園石地上輕輕一點(diǎn)！

這響聲雖輕，但卻使群豪為之一震。

只聽雪衣人冷冷說道：“我見你年少英俊，武功不俗，是以方自敬你三分，也讓你三分，你難道不知道么？”

柳鶴亭沉聲道：“我又何嘗沒有敬你三分，讓你三分？”

雪衣人目光一閃，道：“我一生行事，犯我者必殺，你三番兩次地阻攔于我，難道以為我不敢殺你么？”

柳鶴亭突地軒眉狂笑起來，一面朗笑道：“不錯(cuò)，閣下武功，的確高明過我，要想殺我，并非難事，但以武凌人，不過只是匹夫之勇而已，又豈能算是大丈夫的行徑？”笑聲一頓，厲聲又道，“人若犯你，你便要?dú)⑺闳舴竸e人，難道也該被別人殺死么？”

雪衣人突地仰天長笑起來，一陣陣冰冷的笑，接連自他那猙獰丑惡的青銅面具中發(fā)出，讓人聽來，哪有半分笑意？

這笑聲一發(fā)，便如長江大河之水，滔滔而來，不可斷絕，初發(fā)時(shí)有如梟鳴猿啼，聞之不過令人心悸而已，到后來竟如洪鐘大呂，聲聲震耳，一時(shí)之間，滿廳群豪只覺心頭陣陣跳動(dòng)，耳中“嗡嗡”作響，恨不得立時(shí)掩上耳朵，再也不去聽它。

柳鶴亭劍眉微剔，朗聲道：“此間人人俱知閣下武功高強(qiáng)，是以閣下大可不必如此笑法。”聲音綿密平實(shí)，從這震耳的笑聲中，一字一字地傳送出去，仍是十分清朗。

雪衣人笑聲不絕，狂笑著道：“上智之人役人，下愚之人役于人，本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弱肉強(qiáng)食，更是千古不變之真理。我武功高過你等，只因我才智、勇氣、恒心、毅力，俱都強(qiáng)于你等幾分，自然有權(quán)叫人不得犯我，若是有人才智、勇氣、恒心、毅力俱都高過于我，他一樣也有權(quán)叫我不得犯他，這道理豈非明顯簡單之極！”

柳鶴亭呆了一呆，竟想不出該用什么話來加以反駁。

只聽雪衣人又道：“我生平恨的只是愚昧無知，偏又驕狂自大之徒，這種人犯在我手里——”

話猶未了，柳鶴亭心中突地一動(dòng)，截口說道：“世人雖有賢愚不肖之分，但聰明才智之士，卻又可分為幾種，有人長于技擊，有人卻長于文翰，又怎能一概而論？閣下如單以武功一道來衡量天下人的聰明才智，已是大為不當(dāng)，至于勇氣、恒心的上下之分，更不能以此來作衡量。”

雪衣人笑聲已頓，冷冷接口道：“凡有一技之長，高出群倫之人，我便敬他三分。”

柳鶴亭道：“自始至此，傷在你劍下的人，難道從無一人有一項(xiàng)勝過閣下的么？”

雪衣人冷笑道：“正是！莫說有一技勝過于我之人，我從未殺過，便是像你這樣的人，也使我動(dòng)了憐才之心。即便是個(gè)萬惡之徒，我也替他留下一線生機(jī)，萬萬不會(huì)將之傷在劍下，這點(diǎn)你知道得已該十分清楚了吧？”

他言語之中，雖然滿是偏激怪誕之論，但卻又叫人極難辯駁。

哪知柳鶴亭突又縱聲狂笑起來，一面笑道：“閣下巧辯，的確是高明，

在下佩服得很。”

雪衣人冷冷道：“我生平從未有一字虛言，何況我也根本毋庸向你巧辯！”

柳鶴亭笑道：“人們但有一言沖撞了你，你便要立刻置之死地，那么你又怎能知道他們是否有一技之長勝過于你？難道人們將自己有多少聰明才智、勇氣恒心的標(biāo)志俱都掛到了臉上不成？”

雪衣人隱藏在青銅假面后的面色，雖無法看出，但他此刻的神情，卻顯然呆了一呆，但卻冷冷道：“言談舉止，神情態(tài)度，處處俱可顯示一人聰明才智，我劍光之下，也定然可以映出人們的勇氣恒心。”

柳鶴亭沉聲道：“大智若愚，似拙實(shí)巧之人，世上比比皆是。”

雪衣人“嗤”地冷笑一聲，道：“若是此等人物，我不犯他，他豈有犯我之理？他不犯我，我亦萬無傷他之理，這道理豈非更加明顯？”

此刻柳鶴亭卻不禁為之呆了一呆，沉吟半晌，方又沉聲道：“武林之間，本以‘武’為先，閣下武功既高，別的話不說也罷，又何必苦苦為——”

雪衣人冷冷接口道：“你若真能以理服我，今日我便讓那姓白的打回七下耳光，然后抖手一走，否則你若能以武服我，我也無話可說！”語聲微頓，目光一掃，冷削的目光，有如兩柄利刃，自立在柳鶴亭身后的梅三思，掃到被費(fèi)真、屠良強(qiáng)拉住的“銀鞭”白振身上，冷冷又道：“至于這兩個(gè)人么，無論琴棋書畫，文翰武功，絲竹彈唱，醫(yī)卜星相，他兩人之中，只要有一人能有一樣勝過我的，我便——”

柳鶴亭目光一亮，忍不住接口道：“你便怎地？”

雪衣人目光凝注，冷哼一聲，緩緩道：“我從此便是受盡萬人辱罵，也不再動(dòng)怒！”

柳鶴亭精神一振，回轉(zhuǎn)身去，滿懷期望地瞧了“銀鞭”白振一眼，心中忖道：“此人雖然驕狂，但面貌不俗，又頗有名氣，只怕總會(huì)有一兩樣成功之學(xué)，強(qiáng)過于這白衣怪客亦未可知。”要知他雖深知這雪衣人天縱奇才，胸中所學(xué)，定必浩瀚如海，但人之一生，精力畢竟有限，又怎能將世上的所有學(xué)問，俱都練到絕頂火候？一時(shí)之間，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常敗高手”西門鷗來，心中便又加了幾分勝算。

哪知他目光呆呆地瞧了白振半晌，白振突地干咳一聲，大聲道：“我輩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山頭揮刀，平地?fù)P鞭，硬碰硬的真功夫，哪個(gè)有心意去學(xué)那些見不得人的酸花樣？來來來，你可敢硬接白二俠三鞭？”柳鶴亭目光一闔，心中暗嘆，雪衣人卻僅冷冷一笑！

這一聲冷笑之中，當(dāng)真不知含蘊(yùn)多少譏嘲與輕蔑。柳鶴亭心中暗嘆不已，卻聽雪衣人冷笑著緩緩說道：“我早已準(zhǔn)備在門外領(lǐng)教領(lǐng)教他兄弟三人的武功，只怕你也可以看出他們縱然兄弟三人一起出手，又能占得了幾分勝算？”

語聲過處，垂目望了自己掌中長劍一眼，冷冷又道，“我之所以想借這柄長劍，只是為了不愿被這般狂俗之徒的鮮血，污了我的寶劍而已。”轉(zhuǎn)過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廳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緩步走了出去。一陣風(fēng)自廊間穿過，吹起他雪白長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風(fēng)吹亂了的鶴羽似的，隨著滿山白云，冉冉飛去！

“銀鞭”白振怒吼一聲，掙脫屠良、費(fèi)真的手掌，一步搶出！

柳鶴亭霍然旋身，冷冷道：“閣下何必自取其辱。”

“銀鞭”白振神情一呆，“萬勝神刀”邊傲天厲聲喝道：“難道就讓此人來去自如？今日老夫好歹也得與他拼上一拼！”

柳鶴亭心中暗嘆一聲，面上卻淡然一笑道：“各位自管在此飲酒，容我出去與他動(dòng)手。”語聲一頓，劍眉微剔，朗聲又道，“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腳，便是對(duì)我不起。”轉(zhuǎn)身昂然走出。

要知他方才轉(zhuǎn)念之間，已知今日滿座群豪，再無一人是那雪衣人的敵手，除非以多為勝，以眾凌寡，如此一做，不但定必傷亡極眾，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邊傲天如若出手，卻勢(shì)必要形成混戰(zhàn)之局，是以他便再三攔阻眾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后影，走出廊外，他深知今日自己與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后，便是生死存亡之爭(zhēng)，但心中卻絲毫沒有半分能勝得那雪衣人的把握。他腦海中不禁又泛起在洞房中一對(duì)龍鳳花燭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yàn)榻袢兆约喝羰且怀霾环担占兗儽阋葑簧?/p>

一聲長長的嘆息，自他心底發(fā)出，卻停留在他喉間，他心中雖然思潮翻涌，面上卻是靜如止水，只因此時(shí)此刻，他別無選擇余地，縱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戰(zhàn)，令他悲哀沉痛的，只是竟無法再見陶純純一面。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與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誰也無法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