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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時(shí)章

瑞恩沉默不語。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我身邊，目光直視前方，臉上又浮現(xiàn)出她開心或起殺心時(shí)才有的神情。我喜歡她現(xiàn)在的樣子。

其他重啟人在我們四周跳躍著歡呼慶祝，瑞恩卻依然凝視前方，于是我循著她的目光望去。

前方的木牌應(yīng)該是深深嵌進(jìn)了橘色的土地中，陣陣狂風(fēng)卷過，它依舊紋絲不動。這塊木牌至少幾年前就立在這里了，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有些褪色。不過，我還是可以清晰地辨認(rèn)出每一個字：

重啟人特區(qū)

所有人類回頭

這個所謂的“重啟人領(lǐng)地”不過是一大片干旱平坦的土地，荒蕪貧瘠，只有陣陣狂風(fēng)呼嘯而過。老實(shí)說，我有些失望。因?yàn)槲倚哪恐械牡每怂_斯州應(yīng)該有著山巒起伏、樹木蔥郁的美景，可眼前卻是無邊的橘色大地。有誰聽說過土地是橘色的？

“沿那個方向再走幾英里應(yīng)該就到了！”

我轉(zhuǎn)身朝說話的愛迪看去，她撥開遮住臉頰的深色長發(fā)，仔細(xì)研究著叛軍給我們的地圖。她看了一眼身后墜毀的兩架運(yùn)輸飛船，然后轉(zhuǎn)頭指著正前方的空曠地帶。遠(yuǎn)處有一座小山，也許那里的確有什么，不過從我們這里看不清楚。我希望愛迪說得沒錯，否則重啟人領(lǐng)地看起來也太可憐兮兮了。

瑞恩把手伸了過來，我們的手交握在一起。我看著她的眼睛微微一笑，她也向我微笑，看得出來，她又在想別的事情了。一縷金發(fā)從她的馬尾辮上散落下來，她像往常一樣隨手向后一拂，毫不在意自己的頭發(fā)看起來多凌亂。

我們開始向前走去，周圍的重啟人不時(shí)偷瞄一下瑞恩。他們放慢腳步，稍微落后我們一點(diǎn)，讓瑞恩走在最前面，不過我猜瑞恩沒注意到這一點(diǎn)。我知道瑞恩對她的號碼一七八非常驕傲，一七八是個不同尋常的數(shù)字，代表KDH病毒讓她重啟前的死亡時(shí)間。大家也因此對她另眼相看，可瑞恩似乎不以為然。也許是因?yàn)樗缫蚜?xí)慣了別人的目光，不會再為此分心。

如果我像她這樣被所有人盯著看，早就嚇得手足無措了。

我們兩個人沉默地走了快半個小時(shí)，其他重啟人一直在我們身后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可現(xiàn)在似乎并不是聊天的時(shí)候。我的胃在翻騰，滿腦子想的都是萬一找不到保留地怎么辦。我們剛剛丟棄的運(yùn)輸飛船還剩多少燃料？瑞恩駕駛的那架飛船損毀嚴(yán)重，不知道還能不能飛行？我們才剛逃離HARC(人類發(fā)展與重整公司)不過幾小時(shí)，如果他們現(xiàn)在正朝我們追來怎么辦？

走近小山時(shí)我握緊了瑞恩的手。

小山并不十分陡峭，我們很快爬到了山頂。

我停住腳步，屏住了呼吸。

如果這里就是保留地，那么一定沒有人能正確描述保留地的樣子，應(yīng)該有個人扯著嗓子大喊：“哎呀，這是什么保留地？丑陋的橘色泥土上立著一大片建筑大雜燴。”

建筑群四周有一道圍墻，但是跟HARC環(huán)繞得克薩斯州各個城市修建的圍墻并不相同。這里的圍墻是木制的，有十五英尺高，從外面看不見里面的情形。圍墻兩端各有一座瞭望塔，比圍墻還要高，塔頂有人在站崗。瞭望塔是簡單的木制結(jié)構(gòu)，只起到了瞭望作用。瞭望塔的四根橫梁之間，是一條條縱橫交錯搭在一起的長木板，其中一側(cè)有梯子通往地面。最上面是個厚木板搭成的平臺，四面敞開。

保留地的后方是湖泊和大片樹林，再過去又是平坦的橘色土地。我難以想象這里到底有多大，會是一座重啟人城市嗎？看樣子和羅莎差不多大小。

瑞恩倒吸了一口氣，迅速從我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們有槍，”她指著前方，“你看他們，每個人都有槍。”她掃了一眼周圍的重啟人，“摘掉頭盔的趕快戴上，把手舉起來！”

我瞇起眼睛看著她手指的方向，也倒吸了一口氣——一支隊(duì)伍整齊地排列在建筑群的大門外，大概有七十五到一百人左右，從我站的位置無法分辨出他們是重啟人還是人類。

我系好頭盔帶子后舉起手，問道：“他們有可能是人類吧？”我們這里有一百名幾乎擁有金剛不壞之身的重啟人，可如果對方是全副武裝的人類，我們就會很難應(yīng)付。重啟人只有頭部中槍才會死掉，但我們當(dāng)中的一些人沒有頭盔，而且絕大部分人手無寸鐵。我再次看向?qū)γ鏁r(shí)，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有可能。”瑞恩一邊舉起雙手一邊瞇起眼睛向前看，“離得太遠(yuǎn)，說不準(zhǔn)。”

HARC把我們重啟人當(dāng)作奴隸，逼迫我們?nèi)プ鲶a臟的勾當(dāng)。假如我們逃離HARC的結(jié)果只是為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被一群人類殺死，那我可真是要?dú)庹恕Ｒ俏艺姹凰麄儦⑺懒耍坏┪夷軌蚱鹚阑厣乙欢ㄈフ夷切└嬖V我們保留地的人類叛軍拼命。

“如果他們真是人類，我們現(xiàn)在先選個州吧。”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瑞恩一臉疑惑的表情，“州？”

“是啊，你知道的，就是這個國家的其他地區(qū)。我選加利福尼亞州，我喜歡面朝大海。”

她朝我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說“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卡倫，我們現(xiàn)在正面臨生死關(guān)頭”，她的嘴角還是輕輕上揚(yáng)，“我選北卡羅來納州。我們可以去除魔丘，看看病毒發(fā)源地是什么樣子。”

“太棒了，瑞恩。我選海洋之州，你卻選了‘死亡之州’。”

“北卡羅來納州不是有海灘嗎？難道不在海邊？”

我哈哈大笑道：“好吧，那就選‘死亡之州’了。”

她露齒一笑，明亮的藍(lán)眼睛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我知道她在尋找什么。HARC給我們服用藥物，想讓我們成為更強(qiáng)壯、更順從的重啟人，結(jié)果卻讓我們變成瘋狂嗜血的怪物。離她給我解藥才不過幾個小時(shí)，她就在觀察解藥是否起了作用，防止我狂性大發(fā)，再次殺人和吃人。

在奧斯丁時(shí)她沒來得及阻止我……我迅速垂下雙目，看著地面。

對面的軍隊(duì)里有個男人走了出來。他穿過橘色的土地，大步朝我們走來，黑色的頭發(fā)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光澤。他手里拿著一把槍，腰間還塞了另一把。

“重啟人。”瑞恩低聲說。

我的目光從她身上轉(zhuǎn)向那個男人。離這么遠(yuǎn)，她怎么看出來的？我連那個男人的眼睛在哪兒都看不清呢。

“他走路的姿勢。”看我一臉疑惑的表情，她解釋道。

我再次看向那個人。他走得很快，步伐均勻，像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我不明白為什么這樣就能看出他是重啟人，但我畢竟不是那個當(dāng)了五年重啟人的狠角色，一個人能打敗九個人。所以，我怎么會知道？

那個男人越來越近，我們身邊的重啟人放慢腳步，很多人都看著瑞恩。我放下舉起的雙手，輕輕推了一下她的后背，她轉(zhuǎn)頭看我，我朝那個男人的方向歪了一下頭。

“怎樣？”她迅速掃了一眼周圍的重啟人，然后有些惱火地轉(zhuǎn)身看著我，“你們推選我去跟他說話還是干嗎？”

我不想笑的，卻沒能忍住。瑞恩有時(shí)就是這樣，別人如何看待她，怎樣跟她打交道，對她如何畢恭畢敬，她根本無所謂。大家老早就已經(jīng)推選她去跟他講話了，甚至在我們連那個男人的影子都沒看見的時(shí)候。

“去吧。”我說著又輕輕推了一下她的后背。

她嘆了口氣，像是在說“你們這些人到底想讓我怎樣”。我把笑聲壓在喉嚨里。

瑞恩向前走去，對面的男人停下腳步，槍口略微降低了一點(diǎn)。他的年齡大概在二十五至二十九歲之間，眼神冷峻沉穩(wěn)。跟我在羅莎執(zhí)行任務(wù)時(shí)見過的成年重啟人不同，他身上沒有一絲瘋狂的味道，看來一定是在幼年或少年時(shí)期就變成重啟人了。

成年人無法適應(yīng)重啟后的變化，但是如果一個人重啟時(shí)尚未成年，那么重啟后會正常長大，不至于變得瘋狂。之前我只是聽說過這個說法，現(xiàn)在才知道這個說法是真的，因?yàn)橐郧拔覐奈从鲆娺^活到二十歲的重啟人。重啟人滿二十歲之前，全部會神秘地從HARC機(jī)構(gòu)消失。我懷疑，要么是HARC殺了他們，要么就是拿他們?nèi)プ鰧?shí)驗(yàn)了。瑞恩和我現(xiàn)在都是十七歲，如果我們沒有逃掉的話，最多還能活三年。

“你好！”陌生人開口道，他雙手抱胸，歪著頭迅速打量了我們一番，然后目光落在瑞恩身上。

“你好！”瑞恩先看了我一眼才轉(zhuǎn)頭對他說話，“嗯……我是瑞恩，一七八。”

對方的反應(yīng)跟所有人一樣，眼睛立刻瞪大了，挺直了身體。瑞恩的號碼總能為她贏得額外的尊重，即便在這里也是一樣。每次看到別人的這種反應(yīng)我都會感到不快，就像她這個人除了號碼沒有其他意義似的。

瑞恩抬起手腕，男人走過來仔細(xì)查看印在上面的數(shù)字和條形碼。我用手遮住自己手腕上的號碼——二十二，真希望能夠擦掉我們兩個身上的數(shù)字。號碼越大意味著這個重啟人動作更迅速、身體更強(qiáng)壯、更不會感情化。不過在我看來，這個所有重啟人都相信的說法只是HARC灌輸給我們的謊言。我們都曾經(jīng)是人類，死后重生變成重啟人，我不明白為什么死亡的分鐘數(shù)有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