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講述了抗戰末期日本遺孤、十六歲的少女多鶴被賣到東北某家作為傳宗接代“工具”之后幾十年的命運故事。1945年日本戰敗,住在黑龍江的日本開拓團的村民逃難,奄奄一息的多鶴在逃難中被張儉的父母買回家中。張儉的老婆朱小環曾因日本鬼子的追攆跳崖喪失生育能力。多鶴知道后,表示愿意為張家生孩子……一個中國女人,一個日本女人,戰爭的硝煙,命運的遭際,讓她們走進同一個屋檐,同一個男人,愛與恨的牽絆,特殊年代衍生出的畸形愛戀,血脈的溫情讓她們堅守著同一個秘密。
嚴歌苓,著名旅美作家、好萊塢專業編劇。198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2005年入美國芝加哥哥倫比亞藝術學院,攻讀寫作碩士學位。嚴歌苓二十歲時開始發表作品,先后創作了《少女小漁》《天浴》《扶?!贰度隋尽贰栋咨摺贰兑粋€女人的史詩》《第九個寡婦》《小姨多鶴》《赴宴者》《霜降》等一系列的文學作品。她的作品充滿鮮活的生命力,具有強烈的故事性、畫面性,其生動流暢的語言,細膩的描寫,引起了海內外讀者的廣泛關注,深受各界好評。
狼煙不止一處。三面環繞的山坡上都陸續升起狼煙。隨著天際線由黃而紅,再成絳紫,一柱柱狼煙黑了,下端的火光亮了起來,越來越亮。天終于黑盡,火光里傳出“嘔嘔嘔”的吼聲。
村子里到處是女人們急促的木屐聲。她們佝著腰蜷著腿跑得飛快,邊跑邊叫喊:“中國人來啦!”自從那種叫原子彈的東西把廣島和長崎夷為平地,中國人就常常來打一陣槍或扔幾顆炸彈。女人們很快就習慣佝腰蜷腿地跑步。一次滿洲招兵,四十五歲以下的老小伙子們也全走了,眼前剩下的村民中,絕大多數是女人。女人們把自己家的孩子召喚回家,十五六歲的少年們已經在護村墻的射擊口各就各位。護村墻有半米厚,上下兩排射擊口,繞村子一周。六個日本村子都有護村墻,是他們從日本剛來的時候筑的,那時都認為本部首長多此一舉,這些天不一樣了,代浪村的人們叫喊“中國人來了”,就像不久前全中國的中國人叫喊“日本人來了”一樣凄厲。
三天前,六個日本村子的村民集合起來,向滿洲最北邊的小火車站開拔。那個站叫鹽屯,在滿洲最北端,是他們從日本來滿洲時下車的地方。他們打算在鹽屯搭乘一班開往韓國釜山的火車,然后他們會乘上回日本的船,順著他們多年前的西進渡滿路線回去。六個村子加起來,三千多口人,不少人把牲口也帶上了,給腿腳不靈的老人和不耐勞累的孩子們騎坐,或者拖拉行李。在鹽屯站等了一夜24小時,等來的卻是本部的電報,讓村民們立刻退回村里,因為大批蘇聯坦克已經過了中蘇邊境,也許會跟他們迎頭撞上。代浪村的鈴木醫生跳上火車,叫村民們別聽本部的,前進和后退都是賭博,真正的日本人應該選擇前進?;疖嚳湛盏亻_動了,一個空空的窗口,伸出鈴木醫生不甘心的臉,還在叫喊:“跳上來吧!笨蛋!”
狼煙彌漫過來,低低地壓在村子上空,給秋后驟冷的空氣凝成一股濃烈的辛辣。火光漸漸繁衍成無數火把,漫山遍野,全中國的人都來了似的,吼聲遠比槍聲嚇人:“嘔……嘔……嘔……”
一個趴在射擊口的少年先開了一槍,所有少年們都朝火把開起槍來。他們閉著眼咬著牙,朝密密麻麻的火點子開槍。那些火點子其實還在幾里路之外?;鸢言絹碓蕉?一團火光霎時就能繁衍出一群火把?;鸢褏s不靠近,吼聲也始終遠遠的,如同天邊滾動的悶雷。
村民們被村長召集到村神社前的空地上,看來不撤也得撤了。
天就要亮了,遠處的小火車“嗚”了一聲,或許又載來幾十車皮的蘇聯大兵。村長的緊急通知說不背行李,只背孩子。誰也不聽,撤離“滿洲國”怎么可以不帶行李。他們的村長不該是疏忽這樣重要細節的人,這樣的大撤離沿途一定會有食宿安排。女人們的臉上都有一種終于熬出頭的安詳。多年前他們從祖國日本來的時候,旗號是“墾荒開拓團”,那時誰也不知道舒展無垠的田野是他們的政府從中國人手里奪來的?,F在中國人的大清算開始了。前幾天集市上死了一個崎戶村的村民,死得很難看。
五十一歲的村長站在十多個元老前面,沉默地等待木屐聲響停下。他說不要相互打聽,也不要小聲議論。人們照辦了。他又說,站得近些,再近些。人群有秩序地動了動,很快形成一個方陣。嬰兒們都在母親懷里或背上睡著了,大一點的兒童靠在大人身上打盹。村長的聲音低低的,透著抽一夜紙煙的干澀。他說決定是他們共同投票的結果——他和活著的全體元老:一切必須在天亮前結束。村長不是善于言辭的人,想不出話來說的時候就給人們一再鞠躬。他吃力地表達了他的意思:大日本國人是太陽的臣民,戰敗的奇恥大辱遠比死亡更加痛切。他又說蘇聯大兵昨晚在附近一個日本村子里斃了三四個日本男人,搶得一顆糧食一只家畜不剩,比匪盜還匪盜,比畜牲還畜牲。再看看這些山上的狼煙吧!沒有退路了!中國人時刻會沖下來!用中國人的話說,他們現在的處境就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這時站在面的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往一棵山毛櫸后面一閃,然后她縮起身子飛快往村里跑去。女孩突然發現她的耳環不在耳朵上。耳環是金的,是她從母親首飾盒里偷偷拿的,只為了愛美和好奇。崎戶村是女孩母親的娘家,女孩的家在鐵道那邊的代浪村。十天前,世道剛開始亂,母親叫她來崎戶照顧有中風后遺癥的外祖父。一個深夜,行走不便的外祖父卻走失了。外祖父的尸體是村里的狗們發現的,大半個身體在河水里,一雙腳卡在河灘的石頭縫里。外祖母沒怎么哭,能以這樣的死來體諒她的丈夫,她很知福。
找到耳環之后,女孩飛著兩只赤腳往村神社跑,木屐給她抓在手里。
女孩錯過了情形的急轉。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凌晨之后,村長代表元老會說,他們替五百一十三個村民做了抉擇。村長說他替大家選擇了一條撤離“滿洲國”最尊嚴、最不痛苦的路線。對于女人,是捍衛貞節的路線。
人們開始覺得蹊蹺了。瞌睡得東倒西歪的孩子們也嗅出命運的不幸氣息,全都抬頭看著自己的長輩。兩個女人不自禁握住了彼此的手。站在最外面的一個女人拉著五六歲的男孩往邊上溜了一點,看看,又溜一點,只有一步就要溜進到春天才栽的那片楊樹林里了。村長和元老們到底要對他們干什么……
元老們肅殺地站在村長身后。村長宣布了他們的決定。他說,是日本人,就和日本人一塊尊嚴地去死。元老會想方設法才弄到了足夠的子彈。
人們都驚愕地進入了剎那間的休克。半晌,一個遲鈍的人說,是一起自殺嗎?為什么?!有的女人哭了:我要等我的丈夫從前線回來啊。村長的聲音突然一改,變得兇惡,陰毒。
村長說:你們想背叛全村嗎
這時候黑暗已經稀釋,每一秒鐘天色都淺淡一層。
取了金耳環回來的女孩此刻站在十來步開外,她正好聽到了“自殺”二字。
村長說是好樣的日本人,就好樣地死去。他決定由一個元老下手,給每人一個好死。那個元老槍法很準,兩次世界大戰都沒死成,這次如愿要為國家捐軀了。就在這個擺放著他們先人靈位的神社前面,每個人都會體面地倒下,死在自己人的群落里。
女人們開始亂了,語無倫次地找著借口,不愿意接受“好死”。這些女人謝謝村長,請他別領導她們去死。孩子們不懂,只明白“好死”不是什么好事,一律張大嘴,直起嗓門,臉朝天大哭。
槍聲響了。只是一槍。人們看見村長倒在地上。什么都是預先安排好的,村長領頭做好樣的日本人。村長妻子嗚嗚地哭起來,嫁給村長之前,她也對著母親這樣嗚嗚地哭過?,F在她哭著就慢慢躺在了汩汩冒血的丈夫身邊,就像新婚夜哭著躺在婚床上。她活著的每24小時都沒想過擰著丈夫的意愿。女人們都嗚嗚地哭起來,村長夫人這樣給他們做榜樣,她們還想往哪兒逃。第二聲槍響后,村長夫婦成雙歸去。
那個七十歲的元老放下沖鋒槍,看了看相依而臥的村長兩口子。他們的孩子全死在戰場上,現在老兩口趕去大團圓了。接下來是那幾個元老。他們站成一排,背也不駝了,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嘴里拖出口涎,卻也不減莊重。老人們很有秩序,一個一個來,如同戰敗后糧食短缺,排隊領飯團子。幾分鐘之后,老人們的晚輩們全聚攏到老人們身邊,聚成永恒的全家福。
不知為什么人們漸漸安寧了,每個家庭都以老人為中心聚攏起來。孩子們還在懵懂,但感到一種奇特的安全。安全感使一直在嘶鳴的嬰兒們也靜下來,拇指伸到嘴里,頭慢慢地扭來扭去。
這時候一個聲音在叫喊:“多鶴!多鶴!”
叫多鶴的十六歲女孩此刻瞪著一雙瘋狂的眼睛正看著這一切。她看見外祖母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所有人在此時的恐懼是沒有一具自己的骨血熱熱地貼著你倒下,再一塊兒冷下去。女孩多鶴此刻決不要這種天倫相依。一家一家抱成了團,槍彈都打不開他們。的樣子已經不像人了,滿臉滿手的鮮血。他的槍法很派用場,偶爾有叛變集體的人,魂飛魄散地撒腿朝廣場外面跑,他的子彈很輕巧地就追上了他們。他漸漸有了經驗,好歹把人們撂倒。撂倒就好辦了。他的子彈準備得很充分,夠他把死亡雙份地分發給每個人。
叫多鶴的女孩看見停了下來,她聽見什么異樣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著,她已經辨別不出聲響是她的上下牙發出來的。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抽出一把插在腰間的武士刀。剛才他的射擊成績不理想,還需要他用刀返工。所有的返工也完成了,他看看刀,又用拇指在刀鋒上刮了刮,把它往身邊一撂。刀被熱血泡軟了。他坐下來,解下鞋帶,將它的一頭系在沖鋒槍的扳機上,另一頭綁在一塊石頭上。他脫下泡透了血足有十斤重的鞋子,襪子也是血紅的。他兩只沾滿血的腳夾住連在扳機上的石頭,一個打挺。
“嗒嗒嗒……”
過了很多天,叫多鶴的女孩子滿腦子都是“嗒嗒嗒”的槍聲。
聽了多鶴顛三倒四的敘述,五個村長先后跌坐在收過秋莊稼的地平線上,跟初升的太陽同一高矮。
坐了十來分鐘,代浪村的村長站起來。四個村長也跟著站起來,誰都沒拍屁股上的泥土。他們得進村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幫著合合眼,拽拽衣服,或許還有一兩個需要幫著結束抽動、呻吟、活受罪。
透過樹的枝葉看,五百一十三個男女老少像是在野外扎營,一齊睡著了。土地淤透了血,成了黑色。血真是流得闊氣,潑濺在樹干和樹葉上。有這么一家人,槍子都沒有打散,血也流成一股,從兩塊石頭之間的淺槽往稍低的地方涌流,卻過分稠厚,在石頭邊沿凝結出一顆巨大鮮紅的血球,凝而不固,果子凍一般。
多鶴跟在自己的村長身后,血的氣味膨脹在她的鼻腔和喉嚨口,她快要悶死了。她本想找到自己的外祖母,但很快放棄了:大部分人都是從背后中彈,因此全是面朝下倒下的,她沒有一絲力氣和膽量去一個個地翻身辨認。
原先村長們來崎戶村是要討論撤離“滿洲國”的路線的,現在明白了崎戶村的最終發言。在附近的日本村莊里,崎戶村是頭目,因為他們是及時個從日本遷來滿洲開拓的。這時代浪村的村長突然捂住了多鶴的眼睛。他面前,是的尸體。代浪村的村長和這個兩度參加世界大戰的老神很熟。老神靠在樹干上,槍還在他懷里,扳機上拴的石頭已經從鞋帶上脫落下來。子彈是從下巴射進去的,這時他那個成了空穴的頭顱祭器一般對著天空。
代浪村的村長把自己的外衣脫下,罩在老神殘留的半個腦袋上??磥頉]有什么讓五個村長插手幫忙的。那就點把火吧。
代浪村的村長說話了。他說,應該這樣:每個村的務必負責到底,保障在點上火之后再向自己開槍。村長們應答說,也只能這樣,只能依賴的無私了。確實是個遺憾,最終要把自己的遺體留給中國人或蘇聯人去處理。
他們誰也沒注意叫多鶴的女孩子正悄悄地走開。一脫離他們的視線,她就狂奔起來,背后跟著好大一蓬頭發。她不是個善跑的女孩子,如此瘋狂地奔跑,也去不掉兩胯的那點忸怩。多鶴要跑十多里路,要冒險穿過蘇聯人出沒的鐵道,跑回村里去告訴母親,村長要替大伙當什么樣的家。她必須以她不善跑的兩腿和村長賽跑,趕在他前面,告訴她看見的那顆全家人的血凝結的血球,以及老神對著蒼天的大半個顱腔,他七十多年的記憶、智慧、秘密念頭白里透紅地飛濺在樹干上。她得告訴村鄰們這些,讓他們在“好死”之前多一些選擇。
就在她看到鐵道橋時,從崎戶村方向又傳來槍聲。多鶴腳步亂了一下,然后跑得更快。下了坡,就是鐵道橋,已經能看見鐵道上停的幾節火車皮了。一節車皮的門口蹲著一個蘇聯大兵,似乎在刷牙。多鶴臉上被樹枝劃出一些口子,此刻被汗水蜇得生疼。她不能從橋上過河,只有沿著山坡向下游走,找個水淺的地方趟過去。而往下游去的山坡上一律全是榛子樹,又密又野,跟它們一棵棵撕扯,她沒有時間也沒有體力,萬一她這點水性不夠過河呢
多鶴并沒意識到自己在抽泣。世上竟有這樣徹底的無望。
她突然掉轉頭向另一個方向跑去。離此地不遠的一個屯子里,有三個常給她家做活的中國人。母親叫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國漢子“福旦”。他們和母親處得不壞,偶爾彼此還笑笑。多鶴可以找福旦送她回家,蘇聯大兵會把她當成中國人。多鶴跟母親來過這個屯子一次,是跟著福旦來看一個草藥醫生。可是她一句中國話不會說,怎么能把福旦說動心,掩護她穿過蘇聯人把守的鐵道橋
多鶴還沒走進屯子就后悔了。一群中國孩子在屯子口玩游戲,見了她便七七八八地停了下來,一齊朝她瞪著眼,面孔鐵板。過去他們見了她也板臉,但眼睛從不朝她看。一個孩子低聲說了句什么,其他的她聽不懂,但“小日本”三個字是懂的。她還沒想好要不要跑,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已經朝她砸過來一塊石頭。接下去石頭、土塊、牲口糞蛋一陣橫掃,她要跑已經來不及了,退路和進路都被截斷。她只得縮成一小團坐在地上,放聲嚎哭。小男子漢們和大男子漢們一樣,對于哭泣的女孩都是沒辦法的。他們圍上來,看了一會兒,一只手上來,輕輕揪起她的一綹日本頭發,看看,也沒什么特別,又放下了。又一只手上來,把她的后領口往下拉了拉,看了看她的日本脊梁,跟中國脊梁沒什么區別。不一會兒,男孩們就被她哭煩了,一聲吆喝全跑了。
福旦一見多鶴,不必聽她說任何話,就明白他該做什么:該馬上送她回家,不能讓鄰居看見一個日本小娘們兒出現在自己家里。福旦給她披了一件自己的爛褂子,又在她臉上抹了一把泥巴,村里少女過去就這樣對付日本大兵的。福旦窮得使不起牲口,用推車把她推著,從鐵道橋上穿過去。
福旦把多鶴送到家時,多鶴睡著了。她母親請福旦把多鶴放在門內的地板上,輕手輕腳地鞠躬,輕聲地道了十多聲謝謝。母親一共會說三四十個中國字,這時都用得超支了。福旦走后,母親又輕手輕腳摘下了多鶴耳朵上的金耳環。就這樣多鶴也沒被弄醒。
多鶴醒來的同時就從地上跳了起來,一切都晚了,村長大概已經回來了。正午的太陽把四野照耀得很白,多鶴的赤腳踩上去感到地面向后漂去。母親提著水桶小跑著往回走,半佝著身子,不給偷襲者行方便。多鶴頓著腳,怪母親不叫醒她,現在全晚了。
多鶴帶回來的消息立刻就家喻戶曉了。不久。代浪村的人又差幾個男孩子把消息送到了另外幾個日本開拓團的村子。代浪村沒有什么男人,連老年男人也沒有幾個,村長一直是全體女人們的當家人。一旦村長回來,像崎戶村村長那樣替他們當家,就什么也來不及了。消息太突然,他們最快也需要一個鐘頭才能打點好行裝。別的可以不帶,食物總得全部帶走,還有就是每個村分發的自衛步槍,一個村五桿。無論如何,他們必須趕在村長回來前逃走。他們承認崎戶村人是好樣的,但他們可不要村長領著他們也做好樣的日本人。
太陽下沉時,五個“大日本滿洲開拓團”的村民們集中在代浪村的小學校操場上。所有人都在提問。又都在向別人做解答。沒有一個人夠格給這么大一群人領頭。他們只聽說離他們五百多公里的一個城市有一個日本收容所,從那里可以搭上回日本的船。這個以女人和孩子為主的群落有三四千人,靠一個中學生的指北針上了路。牲口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是太老的或太幼的。這些老幼牲口就成了老人們的坐騎。
所有女人們邁著木屐碎步開始了五百多公里的遠征。一個叫阿紋的女人挺著八個月的身孕,從隊伍前面跑到后面,再趕到前面,纏著每一人打聽她的丈夫桐下太郎和兒子。所有人都累得懶得開口,只是搖頭。多鶴背著一袋飯團子,搖搖晃晃跟在母親身后。母親背上背著四歲的妹妹,手上扯著八歲的弟弟。多鶴搖搖晃晃地得意自己今天的成功,到底還是贏了一場和村長的賽跑。她甚至沒有去猜疑,村長們處理崎戶村村民的后事怎么需要大半天工夫。她已經把早晨在鐵道附近聽到的一陣槍響忘得精光。槍響來自一伙中國游擊隊員。這是一種性質難定的民間武裝,好事壞事都干,抗日、剿匪,取決于誰礙了他們的事,也取決于他們能占誰的上風。他們正打算進崎戶村找點什么:找到冤報冤,找著仇報仇,找著便宜占便宜,卻遇上了五個撤離到村口的日本村長,就開槍提前成全了他們。
人們懷念起村長們的好處是在出發后的第三個小時。那時暮色四合,三千人的隊伍離開了大路,走上一輛大車寬的土路,隊伍變得又長又松散。母親們不斷懇求隊伍停下來,讓她們哄一哄實在走不動的孩子們。總有女人對自己賴在路邊的孩子說:村長來了,還不快些起來!她們想,要是村長在場,也許他能讓孩子們用磨得血肉模糊的雙腳從地上站起來。就在這時,路兩邊的高粱地里響起槍來。首先倒下的是騎在牲口上的兩個老人,然后幾個順著路往回跑的女人也中了彈。孩子們挺著肚皮大哭,有個老人還算明白,叫喊道:都趴下,別動!人們趴下來,而叫喊的老人已經中彈了。他們帶來的槍還沒來得及壓子彈,仗已經打完了。
等到隊伍重整時,人們發現少了三十多個旅伴。誰也沒有帶刨坑的工具,死者的家屬們從尸體上割下一撮頭發,把尸體放在路邊的溝里,蓋上一件像樣的衣裳。就繼續趕路了。
襲擊每天發生。人們都很習慣死人了,都顧不上哭,只是默默地把死去的人背上背的食物解下來。人們也習慣尊重傷號的意愿,用最快捷、儉省的方法處死他們。也有不愿意被處死的,阿紋就是一個。多鶴看見她的時候,她枕著一塊土疙瘩,鋪的蓋的都是自己的血。從她肚子里出來的嬰兒也躺在血里,已經走完了他幾分鐘長的一生。她揮動著滿是血污的手掌。給每個路過她的人喊“加油”,她自以為在笑,事實上是不斷齜牙咧嘴。她會對每一個靠近她的人說:“別殺我,我一會兒就趕上你們!我還沒找到我兒子和丈夫呢!”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實在看不下去,把自己一口袋飯團子和匕首留給了她。
老人們給年輕人省飯團子,省子彈,也給他們省事,幾個人商量好,過河時往水里一扎,一聲不響就沒了。
人們摸索出經驗,發現槍彈在夜間的命中率比較差,便改為晚間趕路白天宿營。第五天的晚上,人們起身的時候,發現靠在營地周邊宿營的幾家全都被刀砍死了。人們內疚地說,實在太累了,沒有聽見任何聲響。有人說,聽見了又怎樣呢
多鶴的母親教會女人們辨認野菜和野果。路程拖長了一倍,已經斷了糧食。她告訴女人們,中國人可以把每一種野草樹葉變成糧食。她這一手是從中國長工們那里學的。好在是秋天,找到一片野堅果林可以采夠兩天的干糧。所有母親都替剛進人青春的女兒剪掉了頭發,再找來暗色的男孩衣裳給她們換上。盡管路24小時比24小時難走,隊伍每天減員,他們還是把三百九十公里走到了身后。一個清早,他們來到一片白樺樹林里,準備宿營,槍聲卻在白樺林深處響起。他們現在已經有經驗,立刻閃到樹后面趴下來,孩子們全都在一剎那間被覆蓋在了母親的身體下面。對方的們很大方,子彈一排排射過來。反正停戰了,彈藥不必節省,打著打不著,打個熱鬧,打得帶勁時,們用俄語歡呼。幾個剛學會打槍的少年們開始還擊。他們吃過開槍的甜頭:一次碰到襲擊,他們還了幾槍,襲擊者就作罷了。但這次他們的還擊恰恰是個錯誤,捅了馬蜂窩,本來不很認真的蘇聯大兵打仗打出的慣性又上來了。人們丟下死去的,拖著傷號往后撤。地勢還算有利,他們后面是緩緩的下坡。撤了一百來米,俄語吶喊突然從另一端冒出來,一個包圍圈已經合攏。現在是動也挨子彈靜也挨子彈。少年們胡亂打回去,只發幾槍,就把自己的方位明示給對方了。很快的,少年們一個個倒下了。
火力越來越猛,把蘇聯人惹起性子,就得讓他們發作一陣。
一顆手榴彈在多鶴母親旁邊爆炸了,硝煙散開,多鶴已經沒了母親、弟弟和妹妹。多鶴的爸爸一年前戰死在菲律賓。好在眼下的險境容不得多鶴去想她孤兒的新身份。她是一邊跟著大伙兒突圍一邊給全家哭喪的。
突圍出來,各村的人數相加,只剩了一半。從出發到現在,這次的減員占了三分之二。還有一百多個人受傷,一下子把止血藥粉全用完了。
第二天傍晚,人們醒來,發現所有傷員都自盡了。他們在夜里合謀,決定絕不拖累大家,然后悄悄地相互攙扶,走到五十米以外,自盡的方式五花八門。
好看,同學推薦的,還好結局還算湊合不算很差,不然心情會很壓抑。
既傷感又溫暖的故事,被這一家人吸引著也感動著,很好的一本書。
小姨多鶴代工具之后幾十6年的命運K故事。年戰敗,住K在黑
好友推薦的故事書,有劇,不喜歡看書的可以看劇。推薦分享。
其實我老感覺這本書的最重要人物本該是小環,,,非常欣賞小環,那么會說話,而多鶴又恰好相反,是非常寧靜的,總體來說,這本書非常不錯,故事性強,又結合了時代背景,封面給10分,,,
很好的一本書,人性描述的到位細致,值得購買,字體大小正好。
看完了才來評價的,寫出了一個女人隱忍,苦命的一生。
不喜歡看電視劇,所以選擇看書,可以有無限的遐想空間。
這本書封面精美,里面書的內容豐富,引人入勝,非常好看!
看過孫儷演的電視劇,再來購的這本書,,,幾次催人淚下.
因為嚴歌苓所以才買了這本書。看評論好像不錯。
小姨多鶴是一個苦命的、善良的日本女人,她并沒有錯,只因為她是一個日本女人,就要忍辱負重地活著,活在中國的土地上,干著最繁重的中國農活和家務活,得不到人們的諒解和寬恕。因為民族的罪惡,她要頂住所有人的冷嘲熱諷,甚至是謾罵虐待,但最后回到自己的民族,卻不被接納,被它無情地排擠。多鶴的一生是不體面的一生,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日本。在中國,她被稱作日本間諜,在日本,她又被稱為叛徒,艱難而頑強地活著。
時代歷史賦予的多鶴與張儉及一家的命運。沒有看過電視劇,現在回憶這本書的內容,閃現腦海的是一身白衣裳穿著木屐蹲地上搽地板。她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姨多鶴是一個苦命的、善良的日本女人,她并沒有錯,只因為她是一個日本女人,就要忍辱負重地活著,活在中國的土地上,干著最繁重的中國農活和家務活,得不到人們的諒解和寬恕。因為民族的罪惡,她要頂住所有人的冷嘲熱諷,甚至是謾罵虐待,但最后回到自己的民族,卻不被接納,被它無情地排擠。多鶴的一生是不體面的一生,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日本。在中國,她被稱作日本間諜,在日本,她又被稱為叛徒,艱難而頑強地活著。對學文科的同學大有幫助!多看書吧!
嚴歌苓的第九個寡婦和小姨多鶴是長篇代表作,代表作里前者比后者更好看。喜歡本書的雙女主
書很快就看完了,看到最后發現最可憐的不是多鶴,而是小環,遠離父母,最后老公沒有了,孩子沒有了,家也沒有了,只剩下一條大黃狗相依為命
看過電視劇,小說跟劇兩種味道,很不喜歡劇里的男主,書里的也不咋地,只是充滿了對多鶴的同情與憐憫
很喜歡嚴歌苓的作品,無論是陸犯焉識還是小姨多鶴
堅韌,這一東方女性的品質,讓我們看到了大和民族溫情而剛強一面,也看到了歷史特別是戰爭的殘忍,愿天下太平
勤勞勇敢的多鶴,無論快樂還是不快樂,都可以勇敢的過下去吧,她甚至不知道這是被稱作勇敢的勇氣。嚴歌苓筆下的女性都是勇者,無論生活怎么對待她們,她們總是一步步堅持的走下去
日本遺孤在中國的一生。有悲有喜。但是本書有一個疑點:日本女人對中國家庭有影響,中式思維對這個多鶴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在苦難面前,人們表現出了勇氣和生命力,親情的逐漸融合是這部小說最感人的地方,當張檢死了之后小環和多鶴又天各一方,雖然也時常通信,但誰能不說他們三個人一起度過的艱難歲月更讓他們懷念。
嚴歌苓史詩般的小說代表作,反應一個特殊的時代:日本關東百萬大移民中國東北,對日本人民對中國人民都是一道深深的傷痕 寫了一個被迫移民的日本女子在中國替人生子報恩的故事
這是一個講述日本遺孤的故事.也是一個跨時代的愛情故事.以前在人民文學雜志上刊登過整篇的.后來被改編成電視劇.具有很強的藝術意義.它的含義是深遠的,是讓我們可以靜靜地去思考的.究竟什么是情,什么是愛,愛的最終結局又會是什么.
我最放不下的是朱小環,她的勇敢和體諒讓我心痛,嘴上的刻薄都掩飾不了她的善意和堅強,要不是她,這一家,哪能一直堅持到最后??墒亲罱K她卻孤身一人了,再也沒有張儉和多鶴的陪伴了,我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三個人可以那么和諧有愛地生活在一起。
上大學時選修文學老師特意把這本小說拿出來解讀。戰爭給人們帶來了太多的苦惱,不只是中國人,日本人也同樣如此,多鶴代表日本軍人來向這個東北普通家庭贖罪。在國恨家仇面前,人性善的一面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表現的得淋漓盡致,大愛。
也可以,還看了電視劇。但最喜歡的還是《陸犯焉識》。故事性很強,基本都是情節性的描寫,所以看起來沒負擔,還很引人。但看多了也就不愛了。比起托爾斯泰的作品,回味、感悟少了很多。
愛是感人心弦的衷曲 而我們的心卻載不動那一瓢清淺 黑子朝著郵遞員的笑臉卻始終不挪開,直到郵遞員騎車上了坡,它還站在原地,搖著尾巴,,小環只好安慰它,黑子,明天就有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