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是中國傳統精英后的輝煌,中國近代化的開創與實踐者,中國傳統文化理想的化身。唐浩明所寫《曾國藩》以史料為框架,以野史、年譜、詩文作品為輔助,通過文學想象的手段,塑造了一個形神兼備的曾國藩。曾國藩治軍行政的方針、用兵制勝的謀略,獨特的人生觀、處世哲學,文化修養和人格品味都在本書中得以展現。
暢銷不衰,影響深遠]暢銷20多年,銷量過百萬冊,獲首屆姚雪垠長篇歷史小說獎,入選《亞洲周刊》20世紀中文小說100強,轟動華夏文壇,引起海外華人廣泛強烈反響。
厚積薄發,獨此一家]為整理編輯《曾國藩全集》,唐浩明編審、分析了曾國藩留下的多達1500萬字的文稿,閱讀曾國藩同時代人的著述和大量的正史、野史資料,因而對曾國藩有了的了解,在此基礎上寫就的《曾國藩》,。
制作精良,匠心獨具]三冊全精裝制作,單獨護封,內封燙白工藝。附贈曾國藩親書“祜錫親篤”,唐浩明題字,一米長字幅。
孫中山圖文全傳》點擊進入
悲情宰相:李鴻章傳》點擊進入
煊赫舊家聲:張愛玲家族》點擊進入
女兒亞妮(亞妮獨家簽名本)》點擊進入
女兒亞妮》點擊進入
霍華德 休斯傳》點擊進入
曾國藩(套裝全三冊)》點擊進入
更作品請進入新星出版社旗艦店》點擊進入
唐浩明,1946年生,湖南衡陽人,著名作家和學者。著有長篇歷史小說《曾國藩》《張之洞》《楊度》,以及讀史隨筆集“評點曾國藩”系列。
血祭》
及時章. 奔喪遇險
第二章. 長沙激戰
第三章. 墨绖出山
第四章. 天王定都
第五章. 初辦團練
第六章. 衡州練勇
第七章. 靖港慘敗
第八章. 攻取武昌
第九章.田鎮大捷
第十章.江西受困
野焚》
及時章.進軍皖中
第二章.總督兩江
第三章.強圍安慶
第四章.大變之中
第五章.幕府才盛
第六章.天京大火
第七章.審訊忠王
第八章.殊榮奇憂
黑雨》
及時章 裁撤湘軍
第二章 整飭兩江
第三章 三辭江督
第四章 名毀津門
第五章 馬案疑云
第六章 東下巡視
第七章 黑雨滂沱
及時章 奔喪遇險
一 湘鄉曾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湘鄉縣及時號鄉紳家,正在大辦喪事。
這人家姓曾,住在縣城以南一百三十里外的荷葉塘都。荷葉塘位于湘鄉、衡陽、衡山三縣交界之地,崇山環抱,交通閉塞,是個偏僻冷落、荒涼貧窮的地方,但矗立在白楊坪的曾氏府第,卻異常宏偉壯觀:一道兩人高的白色粉墻,嚴嚴實實地圍住了府內百十間樓房;大門口懸掛的金邊藍底“進士第”豎匾,門旁兩個高大威武的石獅,都顯示著主人的特殊地位。往日里,曾府進進出出的人總是昂首挺胸,白色粉墻里是一片歡樂的世界,仿佛整個湘鄉縣的幸福和機運都鐘萃于這里。現在,它卻被一片濃重的悲哀籠罩著,到處是一片素白,似乎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過早地降臨。
大門口用松枝白花扎起一座牌樓,以往那四個寫著扁宋體黑字—“曾府”的大紅燈籠,一律換成白絹制的素燈,連那兩只石獅頸脖上也套了白布條。門前大禾坪的旗桿上,掛著長長的招魂幡,被晚風吹著,一會兒慢慢飄起,一會兒輕輕落下。禾坪正中搭起一座高大的碑亭,碑亭里供奉著一塊朱紅銷金大字牌,上書“戊戌科進士前禮部右堂曾”。碑亭四周,燃起四座金銀山,一團團濃煙夾著火光,將黃白錫紙的灰燼送到空中,然后再飄落在禾坪各處。
天色慢慢黑下來,大門口素燈里的蠟燭點燃了,院子里各處也次第亮起燈光。曾府的中心建筑黃金堂燈火通明。黃金堂正中是一間大廳,兩邊對稱排著八間廂房。此時,這間大廳正是一個肅穆的靈堂。正面是一塊連天接地的白色幔帳,黑漆棺材擺在幔帳的后邊,只露出一個頭面。幔帳上部一行正楷:“誥封一品曾母江太夫人千古”。中間一個巨大的“奠”字,“奠”字下是身穿一品命服的老太太遺像。只見她端坐在太師椅上,慈眉善目,面帶微笑。幔帳兩邊懸掛著兒女們的挽聯。上首是:“斷杼教兒四十年,是鄉邦秀才,金殿卿貳。”下首是:“扁舟哭母二千里,正鄱陽浪惡,衡岳云愁。”左右墻壁上掛滿了祭幛。領頭的是一幅加厚黑色哈拉呢,上面貼著四個大字:“懿德永在”,落款:正四品銜長沙知府梅不疑。接下來是長沙府學教授王靜齋送的奶白色杭紡,上面也有四個大字:“風范長存”。再下面是一長條白色貢緞,也用針別著四個大字:“千古母儀”,左下方書寫一行小字:世侄湘鄉縣正堂朱孫貽跪挽。緊接縣令挽幛后面,掛的是湘鄉縣四十三個都的團練總領所送的各色綢緞絨呢。遺像正下方是一張條形黑漆木桌,上面擺著香爐、供果。靈堂里,只見香煙裊裊,不聞一絲聲響。
過一會兒,一位年邁的僧人領著二十三個和尚魚貫進入靈堂。他們先站成兩排,向老太太的遺像合十鞠躬,然后各自分開,緩步進入幔帳,在黑漆棺材的周圍坐下來。只聽見一下沉重的木魚聲響后,二十四個和尚便同時哼了起來。二十四個聲音—清脆的、渾濁的、低沉的、激越的、蒼老的、細嫩的混合在一起,時高時低,時長時短,保持著大體一致。誰也聽不清他們究竟在哼些什么:既像在背誦經文,又像在唱歌。這時,一大捆一大捆檀香木開始在鐵爐里燃燒。香煙在黃金堂里彌漫著,又被擠出屋外,擴散到坪里,如同春霧似的籠罩四周的一切。整個靈堂變得灰蒙蒙的,只有一些質地較好的淺色綢緞,在附近的燭光照耀下,鬼火般地閃爍著冷幽幽的光。換香火、剪燭頭、焚錢紙、倒茶水的人川流不息,一概渾身縞素,躡手躡腳。靈堂里充滿著凝重而神秘的氣氛。
靈堂東邊一間廂房里,有一個六十二三歲、滿頭白發的老者,面無表情地頹坐在雕花太師椅上,他便是曾府的老太爺,名麟書,號竹亭。曾家祖籍衡州,清初才遷至湘鄉荷葉塘,一直傳到曾麟書的高祖輩,由于族姓漸多略有資產而被正式承認為湘鄉人。麟書的父親玉屏少時強悍放蕩,不喜讀書,三十歲后才走入正路,遂發憤讓兒輩讀書。誰知三個兒子在功名場上都不得意。二子鼎尊剛成年便去世,三子驥云一輩子老童生,長子麟書應童子試十七次,才在四十三歲那年勉強中了個秀才。麟書自知不是讀書的料,便死了功名心,以教蒙童糊口,并悉心教育兒子們。麟書秉性懦弱,但妻子江氏卻精明強干。江氏比丈夫大五歲,夫妻倆共育有五子四女。家中事無巨細,皆由江氏一手秉斷。江氏把家事料理得有條有理,對丈夫照顧周到,體貼備至。麟書干脆樂得個百事不探,逍遙自在。他曾經自撰一副對聯,長年掛在書房里:有子孫,有田園,家風半耕半讀,但將箕裘承祖澤;無官守,無言責,世事不聞不問,且將艱巨付兒曹。現在夫人撒手去了,曾麟書似乎失去了靠山。偌大一個家業,今后由誰來掌管呢?這些天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巴望著大兒子回來。曾府有今日,都是有這個在朝廷做侍郎的大爺的緣故。喪事還要靠他來主持,今后的家事也要靠他來決斷。
就在曾麟書坐在太師椅上,獨自一人默默思念的時候,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身著重孝,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這是麟書的次子,名國潢,字澄侯,在族中排行第四,府里通常稱他四爺。
“爹,夜深了,您老去歇著吧!哥今夜肯定到不了家。”
“江貴已經回來五天了,”老太爺睜開半閉著的雙眼,眼中布滿血絲,“他說在安徽太湖小池驛見到你哥的。江貴在路上只走了十六天,你哥就是比他慢三四天,這一兩天也要趕回來了。”
“爹,江貴怎好跟哥比!”說話的是次女國蕙。她雙眼紅腫,面孔清瘦,頭上包著一塊又長又大的白布,正在房中一角清理母親留下來的衣服,“江貴沿途用不著停。哥這樣大的官,沿途一千多里,哪個不巴結?這個請吃飯,那個請題字,依我看,再過半個月,哥能到家就是好事了。”
麟書搖搖頭說:“你們都不知你哥的為人。這種時候,他哪會有心思赴宴題字,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麟書無意間說出“意外”二字,不免心頭一驚,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懼來。
“哥會遇到什么意外呢?雖說長毛正在打長沙,但沅江、益陽一路還是安寧的呀!江貴不是平安回來了嗎?”國潢沒有體會到父親的心情,反而把“意外”二字認真地思考了一番。
“你們不知道,江貴對我說過,他這一路上,膽都差點嚇破了。”接話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他是麟書的第四子,名國荃,字沅甫,在族中排行第九,人稱九爺。他也是一身純白,但卻不見有多少戚容。國荃放下手中賬本,說:“江貴說,他從益陽回湘鄉的途中,遇到過兩起裹紅包頭巾,拿著明晃晃大刀的長毛,嚇得他兩腿發抖,急忙躲到草堆里,直到長毛走過兩三里后才敢出來。”
“團勇呢?團勇如何不把那些長毛抓起來?”國潢是荷葉塘都的團總,他對團勇的力量估計很高。
“四哥,益陽還沒有辦團練哩!”搭腔的是麟書的第三子國華,族中排第六。這位六爺已出撫給叔父為子,他雖然也披麻戴孝,但卻蹺起二郎腿在細細地品茶,與其說是個孝子,不如說是個茶客。他略帶鄙夷地說:“四哥總是團勇團勇的,真正來了長毛,你那幾個團勇能起什么作用?省城里提督、總兵帶的那些吃皇糧的正經綠營都打不贏,長毛是好對付的?我看長沙早晚會被長毛占領。”
曾府少爺們的這番對話,把掛名為湘鄉縣團練總領的老太爺嚇壞了。他離開太師椅,在房子里踱著方步,默默地禱告:“求老天保佑,保佑我的大兒子早日平安歸來。”老太爺喃喃自語多時,才在大女兒國蘭的攙扶下,心事重重地走進臥室。
二 波濤洶涌的洞庭湖中,楊載福只身救排
就在曾麟書默默禱告的第二天午后,岳陽樓下停泊了一只從城陵磯劃過來的客船,船老大對艙里坐著的一主一仆說:“客官,船到了岳州城。今天就停在這里,明天一早開船。現在天色還早,客官要不要上岸去散散心?”
艙中那位主人打扮的點點頭,隨即走出艙外,踏過跳板上岸,仆人在后面緊跟著。走在前面的主人約莫四十一二歲年紀,中等身材,寬肩厚背,戴一頂黑紗處士巾,前額很寬,上面有幾道深刻的皺紋,臉瘦長,粗粗的掃把眉下是兩只長挑挑的三角眼,明亮的榛色雙眸中射出兩道銳利、陰冷的光芒,鼻直略扁,兩翼法令長而深,口闊唇薄,一口長長的胡須,濃密而稍呈黃色,被湖風吹著,在胸前飄拂。他身著一件玄色布長袍,腰系一根麻繩,腳穿粗布白襪,上套一雙簇新的多耳麻鞋,以緩慢穩重的步履,沿著石磴拾級而上。此人正是曾麟書焦急盼歸的長子,早些天尚官居禮部右侍郎,兼署吏部左侍郎的曾國藩。一個多月前,曾國藩奉旨離京赴贛,充任江西鄉試正主考官。行抵安徽太湖小池驛,突然接到江貴送來的母死兇信,便立即改道回家,火速由水路經江西到湖北,昨天又由湖北進入湖南。跟在后面的仆人名喚王荊七,近三十歲,人生得機靈精神。
“大人。”王荊七輕輕地喊一聲。
“又忘記了!”曾國藩威嚴地打斷他的話,“我現在已不是侍郎,而是回籍守制的平民,懂嗎?”
“是!”荊七一陣惶恐,連忙改口,“大爺,前面就是岳陽樓,您老上去吃點東西吧!這些天來,您老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
曾國藩沒有作聲,只是輕輕地點一下頭。自從見到江貴后,曾國藩就處于極度悲痛之中。昨天船進洞庭湖后,心情才開始平靜下來。但當他抬頭凝望眼前這座號稱“天下樓”的岳陽樓時,不禁又雙眉緊皺起來。前次游歷,是在道光十九年初冬。那時的岳陽樓,是何等的雄偉壯觀,氣概不凡!登樓游覽,酒廳里高掛的是范仲淹傳誦千古的《岳陽樓記》,樓下是煙波浩渺的八百里洞庭。散館進京的二十九歲翰林曾國藩,反復吟誦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警句,豪情滿懷,壯志凌云:此生定要以范文正公為榜樣,干一番轟轟烈烈、名垂青史的大事業!而眼下的岳陽樓油漆剝落,檐角生草,黯淡無光,人客稀少,全沒有昔日那種繁華興旺的景象。曾國藩感到奇怪。他心里想,或許是今日的心情大異于先前了吧!
曾國藩上了二樓,揀一個靠近湖面的干凈座位坐下,荊七坐在對面。剛落座,酒保便滿面堆笑地過來,一邊擦著桌面,一邊客氣地問:“客官,要點什么?”不等回答,又接著說,“小樓有新宰的嫩黃牛,才出湖的活鯉魚,池子里養著君山的金龜、螺山的王八,還有極烈極香的‘呂仙醉’。李太白當年喝了此酒,在小樓題詩稱贊:‘巴陵無限好,醉殺洞庭秋。’……”酒保正滔滔不絕地說得高興,荊七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在嚼些什么舌頭!看看這個。”說罷,揚起系在腰上的麻繩。
酒保一看,立即收起笑容:“小的不知,得罪,得罪!”隨即又說,“客官不吃葷的,小樓也有好素菜:衡山的豆干,常德的捆雞,湘西的玉蘭片,寶慶的金針,古丈的銀耳,衡州的湘蓮,九嶷山的蘑菇。”
這些菜名,曾國藩聽了很覺舒暢。寓居北京十多年,常常想起家鄉的土產。他對酒保說:“揀鮮嫩的炒四盤來,再打一斤水酒。”
“好嘞!”酒保高聲答應,興沖沖地走下樓去。很快便端上四大盤:一盤油燜香蔥白豆腐,一盤紅椒炒玉蘭片,一盤茭瓜絲加捆雞條,一盤新上市的娃娃菜,外加金針木耳蘑菇湯。紅白青翠、飄香噴辣地擺在桌上。曾國藩喝著水酒,就著素菜,吃得很是香甜。喝完酒,酒保又端來兩碗晶瑩的大米飯,曾國藩吃得味道十足。不僅是這些日子,他仿佛覺得自從離開湖南以來,就再也沒有吃過這么好的飯菜了。“還是家鄉好哇!”曾國藩放下筷子,感慨地說。剛放下碗,酒保又殷勤地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茶,說:“客官看來是遠道而來,不瞞二位,這茶是用地道的君山毛尖泡的。”見曾國藩微笑地望著自己,酒保心中得意,“客官有所不知,君山上有五棵三百年的老茶樹。當中一棵,是給皇上的貢茶,左右兩邊兩棵是撫臺大人和知府老爺送給親戚朋友的禮品。左邊第二棵是茶場老板的私用,右邊第二棵則是小樓世代包下的。不是小的吹牛,這碗茶在京城,怕是出一百文也買不到。小樓規矩,每位客官用完飯后,奉送一碗地道的君山茶。”酒保邊說邊利索地收拾碗筷,擦干凈桌面,下樓去了。
曾國藩呷了一口茶,雖比不上京師買的上等毛尖,但也確實使人心脾清爽。他沒有想到,破敗的岳陽樓上卻有這樣好的飯菜和能說會道的酒保,心情舒暢多了。他端起茶碗,向窗外的湖面眺望。陽光照在湖水上,泛起點點金光。遠處,一片片白帆在游弋。極目處,有一團淡淡的黑影。曾國藩知道,那就是君山。近處,沿湖岸停泊著一個接一個木排。這些木材大半出自湘南山區,扎成排后順著湘江漂流,越過洞庭湖,進入長江,再遠漂武昌、江寧、上海等地。放排的人叫作排客。排客們終年在水面漂浮,把家也安在排上。排上用杉樹皮蓋成小棚子,家眷就住在里面。曾國藩正頗有興趣地看著樓下幾個排上人家的生活,不料湖面陡然起風,滿天烏云翻滾,像要下雨的樣子。剛才還是明鏡般平靜的湖面,頓時波浪翻卷。風越刮越大,波浪也越卷越高,湖面上的木排隨著波浪在上下起伏,幾個離岸邊不遠的木排在迅速向湖邊靠攏。大雨嘩嘩而下,雨急風猛,溫順的洞庭湖霎時變成一條狂暴的惡龍。曾國藩坐在樓上,渾身感到涼颼颼的。他有點擔心,這座千年古樓,會不會被這場暴風雨擊垮?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他看到離岸邊約百來丈遠的湖面上,一個小排被風浪打得左右搖晃,卻一步也不能前進。一個漢子死死地扶著排后舵把,另一個漢子急得這邊跑到那邊。猛地一個大浪打來,木排上低矮的杉樹皮屋垮了,一個木箱被水沖到湖里。兩邊跑的漢子縱身跳到水中去抓木箱。木排上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嚇得蹲在排上,緊緊地抓著一根纜繩。一個四十余歲的婦人急得在排上前后亂竄。又一個大浪打過來,小女孩被卷進了湖中。“不得了!”曾國藩喊了一聲,放下茶碗,猛地站起。荊七也趕緊站起,緊張地倚著窗口觀望。正在這危急時刻,湖邊木排上跳下一個年輕人,冒雨迎浪向湖中游去。只見那青年一個猛子扎入水底,剛好到排邊又露出頭來。他輕捷地游到手腳亂抓的小女孩身邊,把她高高托出水面,游到排邊。曾國藩到這時才舒了一口氣。那青年上了木排,用手指指點點,排上的漢子拿來一大捆粗繩。青年接過繩子,走到排頭,將繩子一頭系在排上,另一頭系在自己腰上,復跳入湖中,用自己一人之力在前面水中拉排。那木排居然跟著年輕人前進起來,湖邊觀看的人一齊喝彩。曾國藩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木排緩緩地向岸邊移動,平安地來到岳陽樓腳下。排上那兩個漢子上得岸來,扶住年輕人,納頭便拜。
曾國藩對那個年輕人見義勇為的品德和罕見的神力感慨不已,對荊七說:“你去請那位壯士來,我要見見他。”
一會兒,荊七帶上一個人來。曾國藩見來人身穿一套粗布衣褲,頭上包著一塊黑布,四方臉,粗黑的眉毛,大而有神的眼睛,鼻梁端正,兩頰豐滿,心中甚是高興。他站起來,伸手指著對面一方座位說:“壯士請坐!”
“在下與老爺素不相識,豈敢冒昧。”
“壯士剛才救人救排的舉動,乃英雄豪杰的作為,令鄙人欽佩不已。壯士不必客氣,坐下好敘話。”
曾國藩待年輕人坐下后,又吩咐荊七:“叫酒保速來幾盤葷菜,外加一斤‘呂仙醉’。再上一盤素菜,半斤水酒。”
須臾酒保端上酒菜來。曾國藩叫荊七滿滿地給客人倒一杯酒,然后自己舉起酒杯來,說:“鄙人因重孝在身,不能用烈酒葷腥,借這水酒素菜,聊陪壯士喝兩杯。”
年輕人并不多謙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壯士真乃豪俠之士。”曾國藩又叫荊七篩酒,問:“請問壯士尊姓大名,何處人氏?青春幾何?”
“在下姓楊名載福,字厚庵,長沙縣人,今年三十歲。”
曾國藩頻頻頷首,不待楊載福發問,便自報了姓名,說:“鄙人在武昌一官員家教公子讀書,上月老母不幸去世,現回湘鄉為母親辦理后事。”
“原來是位飽學先生,載福失敬了。”楊載福說著站起來重施一禮。
曾國藩連忙叫他坐下,又勸他喝了一杯酒。
“楊壯士舍己救人,品德高尚,且氣力之大,鄙人從未見過第二人,壯士能賞光應邀,鄙人很是感激。請問壯士,你這般神力是如何練出來的?”
“承老先生夸獎,實不敢當。”楊載福放下杯筷,恭敬地答道,“載福生在放排人家。家父經營一輩子排業,只因生性仗義疏財,家中并未落下積蓄。載福小時,家父曾請了一位先生教我讀書識字。怎奈載福不上進,所愛的是跑馬射箭、使槍弄棒。家父想到排上常年要請武師保鏢,不如干脆讓我棄文就武,于是請來南北武林高手,教我武功。我在師傅們的指教下,略有長進,十八歲便開始隨父闖蕩江湖,見過一些世面,也會過不少強盜英雄。前年家父棄世,便自己單獨放起排來。”
曾國藩一邊聽楊載福講話,一邊細細地端詳他。見他雙眼烏黑發亮,正應相書上所言“黑如點漆、灼然有光者,富貴之相”。左眉上方一顆大黑痣,又應著相書上所言“主中年后富貴”。對于相書,曾國藩既相信又不全信。他喜歡相人。一方面將別人的長相去套相書上的話,另一方面,他又看重這人的精神、氣色、談吐舉止,尤重其人的為人行事。將兩方面結合起來,去判斷人之吉兇禍福。眼前這位楊載福,憑著他多年的閱歷和相人的經驗,兩方面都預示著前程遠大,只可惜埋沒在蕓蕓眾生之中,得不到出人頭地的機會。應當指點他。曾國藩待楊載福說完后,問:“目今兵戈已起,國家正要的是壯士這等人才。不知壯士肯舍得排業,去投軍么?”
楊載福答:“家父從小就跟載福說過: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也常想,倘若這點能耐能被在位者賞識,為國家效力,今后求得一官半職,也能告慰先父在天之靈了。”
“好!有志氣!”曾國藩高興地說,“鄙人與湖南巡撫有一面之交,我為你寫封薦書,你可愿去長沙投奔駱大人?”
“愿意!”楊載福站起來,爽快地回答,“盡管長毛正在圍攻長沙,別人都說長毛厲害,但載福不相信,我偏要在炮火之中進長沙。”
荊七從酒保處借來紙筆,曾國藩寫了幾句話,用信封封好,交給楊載福。楊載福鄭重地接過信,藏在貼身衣袋里,然后對曾國藩倒身一拜:“老先生在上,受載福一拜。今生若有個出頭之日,定然不忘老先生的大恩大德。載福這就到排上去料理一番,三五天之內即赴長沙投奔駱大人。”
說罷昂首下樓而去。曾國藩即命荊七與酒保會賬,然后也離開了岳陽樓。
三 擺棋攤子的康福
曾國藩從岳陽樓上下來,想起無意間結識一位本事出眾的江湖好漢,又給他指引了出路,心中甚是快樂,一個多月來喪母的悲戚暫時淡忘一些。看看離天黑尚有個把時辰,便信步來到岳州城的鬧市區。只見三街六市,人來人往,百行百業倒也齊全。十字路口一家當鋪門前圍著一堆人,地上攤開一張紙,紙上畫著橫豎交叉的格子,上面布著幾顆黑白棋子。原來是街頭對弈!曾國藩年輕時有兩個嗜好:一個是吸水煙,一個是下圍棋。后來,水煙戒了,對圍棋的興趣卻始終不減。只是在公事忙時,盡量克制著少下。自從六月份離京以來,兩個多月沒有下圍棋了,今日一見,如同故友重逢,饒有興趣地駐足觀看。荊七看不懂圍棋,見旁邊有人在耍蛇,便擠進去看熱鬧。
棋局上首坐的那人,在二十三四歲左右,臉色蒼白,滿臉胡須猶如一叢茅草,衣褲皺皺巴巴的,像有半年未曾換過。他的腳邊用石塊壓著一張紙,上書:“康福殘局。勝一局收錢十文,敗一局送錢二十文。”原來是個擺棋攤子的。曾國藩正想走開,卻想起看了這樣久,卻一直不見二人動過一子,感到奇怪。再細看一眼,只見康福執黑,執白的人一枚子舉在半空多時,不知將它定在何處。曾國藩替那人著想。他越想越驚異,這黑子居然無從攻破!他開始對這位擺棋攤子的康福另眼相看:棋藝不錯,看來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正思忖間,人圈外有人在大喊大叫:“誰敢在我的地盤上逞威風,趕緊識相點滾開!”說著便分開眾人,沖了進來,后面跟著三個惡狠狠的打手。康福抬起頭來,望了來人一眼,說:“相公,你不認識了?前天在橋邊你還跟我對弈了一局。”說罷站起來。圍觀的人見勢頭不對,都紛紛散開。
曾國藩這時才看見康福的布鞋頭上縫了兩塊白布,這是沅江、益陽一帶的風俗:為死去的父母服喪。
“誰跟你下過棋?不要胡扯!”闖進來的人一臉兇惡,“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你在我的地盤上做了半天買賣,居然可以不經過我的允許,好大的膽子!”
“好,好!既然相公不允許,我這就走,這就走。”康福彎下腰,收拾棋子,準備走。
“好輕松!說走就走?”兇漢子卷起袖子,攔住康福。
“不走怎的?你說!”康福并不示弱。
“拿出一百兩銀子來,我放你走!”
“豈有此理!我今天24小時在這里還沒有賺到半兩銀子。你不是存心訛人嗎?”康福小心地將棋子裝進布袋,從容地說。
“沒有銀子,就拿棋子作抵押。”兇漢一揮手,“弟兄們,給我搶棋子!”
打手們一哄而上。康福左手護著布袋,只用右手對付他們。就這一只手,四條漢子也攏不了邊。曾國藩暗暗稱奇,心想:“又是一條好漢!”一個打手火了,順手抄起旁邊一條板凳,就要向康福頭上砸來。正在這時,人圈外猛地響起一聲雷鳴:“住手,你們這一群混蛋!”
喊聲剛落,人便來到圈內,一手奪過板凳。那人圓睜豹眼,指著兇臉漢子罵道:“好個不知廉恥的家伙,欺侮外鄉人,你還算得個男子漢嗎?”
那兇臉漢子立時軟下來,賠著笑臉說:“師傅,這小子在我的鋪子前面擺攤子,也不跟我打個招呼,是他先欺侮我呀!”
“人家一個人,你三四個,你先動手,到底是他欺侮你,還是你欺侮他?”來人是一副長輩訓斥晚輩的口氣。
“今天看在師傅的分上,饒了你。你滾吧!”那漢子對他的師傅拱拱手,帶著其他三人,悻悻地鉆出人圈。康福向來人行了一禮,說聲“多謝”,也便轉背走了,走出幾步遠后,他又回頭望了一眼。
曾國藩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不作聲,這時才喊了聲:“小岑兄,久違了!”那人掉過臉來,興奮異常地答道:“哎呀!原來是滌生兄!你怎么會在這里?真正是巧遇。”說著,連忙走過來,緊緊拉住曾國藩的手,一眼看見他腰間的麻繩,驚訝地問:“這是怎么回事?”
“家母六月十二日去世了。”曾國藩輕輕地回答。
“伯母仙逝兩個多月了,我卻一點都不知道,真對不起!”小岑嘆息著。
“這里不是說話處,我們找個酒樓去喝兩杯吧!”
&ldqu
曾國藩,湖南人,晚清“中興名臣”,理學家、政治家、書法家、文學家。他被推崇為千古完人,但因為鎮壓太平天國起義和忠于清室同時又飽受爭議。、、梁啟超等均對他做了非常正面的評價。
唐浩明精心研究曾國藩近二十年,心得獨具而厚積薄發,以豐富的史料為基礎,以扎實的文學素養著成《曾國藩》。他跳出“三立完人”和“漢奸賣國賊劊子手”的傳統習見,從對人物歷史化的反思入手,探索小說主人公的心路歷程。寫曾國藩的文韜武略,又寫其待人處世與生活態度;寫他的困厄與成功,也寫他的得寵與失意。唐浩明對史實的處理堅持“大事不虛,小事不拘”的原則,將主人公置于矛盾沖突之中,在時代急流的旋渦上起伏浮沉,憂樂榮枯,從而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有著多重人格、集功罪于一身的復雜形象。
——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讀書欄目
單位圖書館的書,不錯。
好,很好,特別好
非常好非常好!
印刷很好。遺憾的是書角有點壓痕。
雖然是買錯了,但是內容很不錯
包裝完好,物流很快!
都不錯,老來了
此書需細讀。
好好好好好
性價比超高,希望這樣的活動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