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春風沉醉的晚上(修訂典藏版)》是郁達夫的中短篇小說精選集。郁達夫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主張“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因此,他常常把個人的生活經(jīng)歷作為小說和散文的創(chuàng)作素材,在作品中毫不掩飾地勾勒出自己的思想感情、獨特個性和人生際遇,這方面的代表作有《沉淪》《過去》《遲桂花》等。除此類作品外,《春風沉醉的晚上(修訂典藏版)》還收錄了郁達夫的另一類作品,即通過知識分子的視角反映社會底層民眾疾苦,表現(xiàn)對勞苦大眾的人文關懷,包括《春風沉醉的晚上》《薄奠》等。
郁達夫是以專情而放任的矛盾形象留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他個人的情感經(jīng)歷,充滿傳奇、怪誕和自我中心的色彩,帶有五四那代人的心靈軌跡,曾是媒體的炒作熱點,更是當時書商熱烈追逐的對象……本書《春風沉醉的晚上(修訂典藏版)》是他一生所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典作品的精選集,有《過去》、《沉淪》、《迷羊》、《遲桂花》等等,是一本不可獲缺的經(jīng)典收藏本!
郁達夫(1896-1945),原名郁文,浙江富陽人。早年留學日本,與郭沫若、成仿吾等創(chuàng)建文學團體創(chuàng)造社。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曾在安慶、上海、北京、廣州等地教書、編輯刊物。1927年定居上海,曾參加“左聯(lián)”。1933年遷居杭州。抗日戰(zhàn)爭期間在南洋從事抗日救亡宣傳活動。1945年被日本憲兵殺害于蘇門答臘。主要作品有小說《沉淪》、《春風沉醉的晚上》、《薄奠》、《她是一個弱女子》、《迷羊》、《遲桂花》、《出奔》等。
銀灰色的死 沉淪 采石磯 春風沉醉的晚上 蔦蘿行 青煙 離散之前 薄奠 迷羊 過去 遲桂花 逃走 楊梅燒酒 瓢兒和尚 茫茫夜 微雪的早晨 出奔
他胡亂的喝了幾杯酒,吃了幾盤菜,就歪歪斜斜的走了出來。外邊街上,人聲嘈雜得很。穿過了一條街,他就走到了一條清凈的路上。走了幾步,走上一處朝西的長坡的時候,看著太陽已經(jīng)打斜了。遠遠的回轉(zhuǎn)頭來一看,植物園內(nèi)的樹林的梢頭,都染成了一片絳黃的顏色。他也不知是什么緣故,對了西邊地平線上溶在太陽光里的遠山,和遠近的人家的屋瓦上的殘陽,都起了一種惜別的心情。呆呆的看了一會,他就回轉(zhuǎn)了身,背負了夕陽的殘照,向東的走上長坡去了。同在夢里一樣,昏昏的走進了大學的正門之后,他忽聽見有人叫他說: “Y君,你上哪里去!年底你住在東京么?”他仰起頭來一看,原來是他的一個同學。新剪的頭發(fā),穿了一套新做的洋服,手里拿了一只旅行的藤篋,他大約是預備回家去過年去的。他對他同學一看,就作了笑容,慌慌忙忙的回答說: “是的,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你回家去過年么?” “對了,我是回家去的。”“你看見你情人的時候,請你替我問問安吧。” “可以的,她恐怕也在那里想你咧。” “別取笑了,愿你平安回去,再會再會。”“再會再會,哈……”他的同學走開之后,他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在薄暮的大學園中,果杲的立了許多時候,好像是瘋了似的。呆了一會,他又慢慢的向前走去,一邊卻在自言自語的說:“他們都回家去了。他們都是有家庭的人。Oh!Home!sweet home!”他無頭無腦的走到了家里,上了樓,在電燈底下坐了一會,他那昏亂的腦髓,把剛才在靜兒家里聽見過的話又重新想了出來:“不錯不錯,靜兒的婚期,就在新年的正月里了。”他想了一會,就站了起來,把幾本舊書,捆作了一包,不慌不忙的把那一包舊書拿到了學校前邊的一家舊書鋪里。辦了一個天大的交涉,把幾個大天才的思想,僅僅換了九元余錢,還有一本英文的詩文集,因為舊書鋪的主人,還價還得太賤了,所以他仍舊留著,沒有賣去。得了九元余錢,他心里雖然在那里替那些著書的天才抱不平,然而一邊卻滿足得很。因為有了這九元余錢,他就可以謀一晚的醉飽,并且他的較大的目的,也能達得到了——就是用幾元錢去買些禮物送給靜兒的這一件事情。從舊書鋪走出來的時候,街上已經(jīng)是黃昏的世界了,在一家賣給女子用的裝飾品的店里,買了些麗繃(Ribbon)犀簪同兩瓶紫羅蘭的香水,他就一直跑回到了靜兒的家里。靜兒不在家,她的母親只一個人在那里烤火,見他又進來了,靜兒的母親好像有些嫌惡他的樣子,所以就問他說: “怎么你又來了?”“靜兒上哪里去了?” “去洗澡去了。” 聽了這話,他就走近她的身邊去,把懷里藏著的那些麗繃香水拿了出來,并且對她說:“這一些兒微物,請你替我送給靜兒,就算作了我送給她的嫁禮吧。” 靜兒的母親見了那些禮物,就滿臉裝起笑容來說:“多謝多謝,靜兒回來的時候,我再叫她來道謝吧。”他看看天色已經(jīng)晚了,就叫靜兒的母親再去替他燙一瓶酒,做幾盤菜來,他喝酒正喝到第二瓶的時候,靜兒回來了。靜兒見他又坐在那里喝酒,不覺呆了一呆,就向他說:“啊,你又……”靜兒到廚下去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同她的母親說了幾句話,就回到他這里來。他以為她是來道謝的,然而關于剛才的禮物的話,她卻一句也不說,呆呆的坐在他的面前,盡一杯一杯的只在那里替他斟酒。到后來他拼命的叫她取酒的時候,靜兒就紅了兩眼,對他說:“你不喝了吧,喝了這許多酒,難道還不夠么?”他聽了這話,更加痛飲起來了。他心里的悲哀的情調(diào),正不知從哪里說起才好,他一邊好像是對了靜兒已經(jīng)復了仇,一邊好像也是在那里哀悼自家的樣子。在靜兒的床上醉臥了許久,到了半夜后二點鐘的時候,他才踉踉蹌蹌的跑出靜兒的家。街上岑寂得很,遠近都灑滿了銀灰色的月光,四邊并無半點動靜,除了一聲兩聲的幽幽的犬吠聲之外,這廣大的世界,好像是已經(jīng)死絕了。跌來跌去的走了一會,他又忽然遇著了一個賣酒食的夜店。他摸摸身邊看,袋里還有四五張五角錢的鈔票剩在那里。在夜店里他又重新飲了一個盡量。他覺得大地高天和四周的房屋,都在那里旋轉(zhuǎn)的樣子。倒前沖后的走了兩個鐘頭,他只見他的面前現(xiàn)出了一塊大大的空地來。月光的涼影,同各種物體的黑影,混作了一團,映到他的眼睛里來。“此地大約已經(jīng)是女子醫(yī)學專門學校了吧。”這樣的想了一想,神志清了一清,他的腦里,又起了痙攣,他又不是現(xiàn)在的他了。幾天前的一場情景,又同電影似的,飛到了他的眼前。天上飛滿了灰色的寒云,北風緊得很,在落葉蕭蕭的樹影里,他站在上野公園的精養(yǎng)軒的門口,在那里接客。這24小時是他們同鄉(xiāng)開會歡迎w氏的日期,在人來人往之中,他忽然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穿了女子醫(yī)學專門學校的制服,不忙不迫的走來赴會。他起初見她面的時候,不覺呆了一呆。等那女子走近他身邊的時候,他才同夢里醒轉(zhuǎn)來的人一樣,慌慌忙忙走上前去,對她說:“你把帽子外套脫下來交給我吧。” 兩個鐘頭之后,歡迎會散了。那時候差不多已經(jīng)有五點鐘的光景。出口的地方,取帽子外套的人,擠得厲害。他走下樓來的時候,見那女子還沒穿外套,呆果的立在門口,所以他就走上去同她說:“你的外套去取了沒有?” “還沒有。” “你把那銅牌交給我,我替你去取吧。” “謝謝。”在蒼茫的夜色中,他見了她那一副細白的牙齒,覺得心里爽快得非常。把她的外套帽子取來了之后,他就跑過后面去,替她把外套穿上了。她回轉(zhuǎn)頭來看了他一眼,就急急的從門口走了出去。他追上了一步,放大了眼睛看了一忽,她那細長的影子,就在黑暗的中間消失了。想到這里,他覺得她那纖軟的身體似乎剛在他面前擦過的樣子。 “請你等一等吧!”這樣的叫了一聲,上前沖了幾步,他那又瘦又長的身體,就橫倒在地上了。月亮打斜了。女子醫(yī)學校前的空地上,又增了一個黑影,四邊靜寂得很。銀灰色的月光,灑滿了那一塊空地,把世界的物體都凈化了。P10-13 他胡亂的喝了幾杯酒,吃了幾盤菜,就歪歪斜斜的走了出來。外邊街上,人聲嘈雜得很。穿過了一條街,他就走到了一條清凈的路上。走了幾步,走上一處朝西的長坡的時候,看著太陽已經(jīng)打斜了。遠遠的回轉(zhuǎn)頭來一看,植物園內(nèi)的樹林的梢頭,都染成了一片絳黃的顏色。他也不知是什么緣故,對了西邊地平線上溶在太陽光里的遠山,和遠近的人家的屋瓦上的殘陽,都起了一種惜別的心情。呆呆的看了一會,他就回轉(zhuǎn)了身,背負了夕陽的殘照,向東的走上長坡去了。 同在夢里一樣,昏昏的走進了大學的正門之后,他忽聽見有人叫他說: “Y君,你上哪里去!年底你住在東京么?” 他仰起頭來一看,原來是他的一個同學。新剪的頭發(fā),穿了一套新做的洋服,手里拿了一只旅行的藤篋,他大約是預備回家去過年去的。 他對他同學一看,就作了笑容,慌慌忙忙的回答說: “是的,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你回家去過年么?” “對了,我是回家去的。” “你看見你情人的時候,請你替我問問安吧。” “可以的,她恐怕也在那里想你咧。” “別取笑了,愿你平安回去,再會再會。” “再會再會,哈……” 他的同學走開之后,他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在薄暮的大學園中,果杲的立了許多時候,好像是瘋了似的。呆了一會,他又慢慢的向前走去,一邊卻在自言自語的說: “他們都回家去了。他們都是有家庭的人。Oh!Home!sweet home!” 他無頭無腦的走到了家里,上了樓,在電燈底下坐了一會,他那昏亂的腦髓,把剛才在靜兒家里聽見過的話又重新想了出來: “不錯不錯,靜兒的婚期,就在新年的正月里了。” 他想了一會,就站了起來,把幾本舊書,捆作了一包,不慌不忙的把那一包舊書拿到了學校前邊的一家舊書鋪里。辦了一個天大的交涉,把幾個大天才的思想,僅僅換了九元余錢,還有一本英文的詩文集,因為舊書鋪的主人,還價還得太賤了,所以他仍舊留著,沒有賣去。 得了九元余錢,他心里雖然在那里替那些著書的天才抱不平,然而一邊卻滿足得很。因為有了這九元余錢,他就可以謀一晚的醉飽,并且他的較大的目的,也能達得到了——就是用幾元錢去買些禮物送給靜兒的這一件事情。 從舊書鋪走出來的時候,街上已經(jīng)是黃昏的世界了,在一家賣給女子用的裝飾品的店里,買了些麗繃(Ribbon)犀簪同兩瓶紫羅蘭的香水,他就一直跑回到了靜兒的家里。 靜兒不在家,她的母親只一個人在那里烤火,見他又進來了,靜兒的母親好像有些嫌惡他的樣子,所以就問他說: “怎么你又來了?” “靜兒上哪里去了?” “去洗澡去了。” 聽了這話,他就走近她的身邊去,把懷里藏著的那些麗繃香水拿了出來,并且對她說: “這一些兒微物,請你替我送給靜兒,就算作了我送給她的嫁禮吧。” 靜兒的母親見了那些禮物,就滿臉裝起笑容來說: “多謝多謝,靜兒回來的時候,我再叫她來道謝吧。” 他看看天色已經(jīng)晚了,就叫靜兒的母親再去替他燙一瓶酒,做幾盤菜來,他喝酒正喝到第二瓶的時候,靜兒回來了。靜兒見他又坐在那里喝酒,不覺呆了一呆,就向他說: “啊,你又……” 靜兒到廚下去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同她的母親說了幾句話,就回到他這里來。他以為她是來道謝的,然而關于剛才的禮物的話,她卻一句也不說,呆呆的坐在他的面前,盡一杯一杯的只在那里替他斟酒。到后來他拼命的叫她取酒的時候,靜兒就紅了兩眼,對他說: “你不喝了吧,喝了這許多酒,難道還不夠么?” 他聽了這話,更加痛飲起來了。他心里的悲哀的情調(diào),正不知從哪里說起才好,他一邊好像是對了靜兒已經(jīng)復了仇,一邊好像也是在那里哀悼自家的樣子。 在靜兒的床上醉臥了許久,到了半夜后二點鐘的時候,他才踉踉蹌蹌的跑出靜兒的家。街上岑寂得很,遠近都灑滿了銀灰色的月光,四邊并無半點動靜,除了一聲兩聲的幽幽的犬吠聲之外,這廣大的世界,好像是已經(jīng)死絕了。跌來跌去的走了一會,他又忽然遇著了一個賣酒食的夜店。 他摸摸身邊看,袋里還有四五張五角錢的鈔票剩在那里。在夜店里他又重新飲了一個盡量。他覺得大地高天和四周的房屋,都在那里旋轉(zhuǎn)的樣子。 倒前沖后的走了兩個鐘頭,他只見他的面前現(xiàn)出了一塊大大的空地來。月光的涼影,同各種物體的黑影,混作了一團,映到他的眼睛里來。 “此地大約已經(jīng)是女子醫(yī)學專門學校了吧。” 這樣的想了一想,神志清了一清,他的腦里,又起了痙攣,他又不是現(xiàn)在的他了。幾天前的一場情景,又同電影似的,飛到了他的眼前。 天上飛滿了灰色的寒云,北風緊得很,在落葉蕭蕭的樹影里,他站在上野公園的精養(yǎng)軒的門口,在那里接客。這24小時是他們同鄉(xiāng)開會歡迎w氏的日期,在人來人往之中,他忽然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穿了女子醫(yī)學專門學校的制服,不忙不迫的走來赴會。他起初見她面的時候,不覺呆了一呆。等那女子走近他身邊的時候,他才同夢里醒轉(zhuǎn)來的人一樣,慌慌忙忙走上前去,對她說: “你把帽子外套脫下來交給我吧。” 兩個鐘頭之后,歡迎會散了。那時候差不多已經(jīng)有五點鐘的光景。 出口的地方,取帽子外套的人,擠得厲害。他走下樓來的時候,見那女子還沒穿外套,呆果的立在門口,所以他就走上去同她說: “你的外套去取了沒有?” “還沒有。” “你把那銅牌交給我,我替你去取吧。” “謝謝。” 在蒼茫的夜色中,他見了她那一副細白的牙齒,覺得心里爽快得非常。把她的外套帽子取來了之后,他就跑過后面去,替她把外套穿上了。她回轉(zhuǎn)頭來看了他一眼,就急急的從門口走了出去。他追上了一步,放大了眼睛看了一忽,她那細長的影子,就在黑暗的中間消失了。 想到這里,他覺得她那纖軟的身體似乎剛在他面前擦過的樣子。 “請你等一等吧!” 這樣的叫了一聲,上前沖了幾步,他那又瘦又長的身體,就橫倒在地上了。 月亮打斜了。女子醫(yī)學校前的空地上,又增了一個黑影,四邊靜寂得很。銀灰色的月光,灑滿了那一塊空地,把世界的物體都凈化了。 P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