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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耀邦書記進藏側記

陪同耀邦書記進藏，還得從我跟耀邦書記之子德平的交厚說起。

我和德平是在歷史博物館工作時認識的。那時候，歷史博物館的展覽中常有一些關于西藏歷史、漢藏關系等等的人物、圖像的展品，希望有人提供一些文字翻譯和詮釋上的幫助。德平畢業(yè)于北大歷史系，是一個非常好學的人，也很關心這一類的事情，這樣一來二去，談的多了，我們就熟悉了。德平那時候也經(jīng)常騎個自行車到我家來，毫無高干子弟的架子。

我也去過德平家，東城富強胡同6號。認識耀邦書記，就是德平介紹的。當時感覺耀邦書記很平易近人，作為，家里生活也很簡樸。他招待我在家里吃飯，才發(fā)現(xiàn)他們家和別人不一樣。家里有一個湖北來的老太太管廚房，誰的客人來了，誰交客人的伙食費給老太太。吃的也很簡單，四個菜，兩葷兩素，沒什么浪費。我是德平的客人，當然記在他的賬上。

耀邦書記對我很客氣，他稱呼我“王老師”，很尊重知識分子。

后來，1980年5月，耀邦書記進藏的時候，經(jīng)德平推薦，說我對西藏比較了解，陪同總書記進藏，總可以做一些翻譯、咨詢吧。就這樣，就陪著總書記去西藏了。

一

這次去西藏，是1980年5月，是耀邦當總書記之后的及時個任務。他很高興，終于可以以總書記的身份帶領中央工作組到西藏去發(fā)揮一些作用了。

咱們在西藏的基礎本來就很薄弱，1951年和平解放后，歷屆領導在中央直接關懷下逐步建立起來的工作基礎，在“”中卻遭到嚴重的破壞。當時，由于“”的沖擊，形成兩個大派，西藏的民族關系、軍隊與地方的關系、民族工作、財政工作等等，矛盾很集中，千頭萬緒，形勢很緊張。中央專門召開了西藏工作座談會，形成了文件。

耀邦書記帶團去西藏宣傳這個文件、落實這個文件。陪同耀邦書記同去的還有萬里副總理，中央組織部副部長趙振清，國家民委主任楊靜仁，中央警衛(wèi)局副局長孫勇等。短短十天中，我覺得耀邦書記是一個很有平民精神的人，很親切、隨和，很平易近人，沒有一點兒架子。

他與同志的關系極好，也很尊重同志。比如，醫(yī)生勸他少抽煙，24小時只能抽五支。隨行的李參謀管著他的煙，他找參謀要煙：“再來一支煙。”“三支了。”“沒有，剛兩支嘛，不要賴嘛。”書記帶著濃厚的湖南口音，跟李參謀討價還價。哪有一點兒領導人對下級同志的派頭？！天真、頑皮！

我們是坐飛機從成都進藏的。還在北京西郊機場，他就給四川省委書記譚啟龍打電話：“老譚，我們馬上就要到成都了，不要小車接我們了，來一個面包車，大家在一起，車上開會、說話都方便。”果然到了成都，所有人就坐上一輛面包車進城的。

當時住在成都金牛賓館，這里本來是專門用來招待中央首長的，耀邦同志看了看，說：“這么多房子招待中央首長，中央哪里有這么多人來？！對社會開放嘛，賺錢。”后來果然就開放了。

二

耀邦書記到達拉薩機場的那天，西藏黨政軍各級領導和領袖人物，歡迎的人很多。進城時，坐在一輛密封的豐田車里，非常悶熱，出了一身汗。到了小禮堂，接著就開會，聽取西藏的匯報工作。雖然是5月天氣，拉薩的室內還是很涼。這樣，一熱一涼，耀邦書記當天就感冒了，后來持續(xù)高燒到398度。在西藏工作過的同志都知道，在那里患了感冒很麻煩，不容易好！

在病床上，耀邦同志把被子圍在身上，聽任榮同志匯報工作。當時，任榮擔任西藏自治區(qū)黨委及時書記兼西藏軍區(qū)政委，他在西藏主持工作很長時間，中央決定把他調回內地，讓陰法唐同志去接替他工作。耀邦書記對老同志溫言勸慰：“你是老紅軍，工作這么多年，黨不會忘記你的。長期在高原邊疆，辛苦了，身體不太好，回去檢查檢查身體，學習學習文件精神，休息一下，調整一下。你在這里，陰法唐不好做工作。”

好幾天高燒不退。隨行人員向中央做了匯報，主席提出是不是讓耀邦書記撤回來。小平同志說，要尊重他本人的意見。醫(yī)生轉達小平的話，耀邦書記說：“馬克思的請?zhí)€沒到呢。”醫(yī)生決定，如果當晚再不退燒，就馬上回京。結果，當天夜里11點，燒終于退了。

感冒剛好，耀邦同志就組織了自治區(qū)各級干部參加的四千五百多人的大會，會上，他做了“建設團結、富裕、文明的新西藏”的報告。耀邦書記長期做青年宣傳工作，很有經(jīng)驗，是個鼓動家。他說話激動起來的時候，肢體動作很多，手舞足蹈，而且語言有力量。他是脫稿講的，這個講話非常及時，他講話之后，西藏整個形勢都緩和了下來。西藏的老百姓非常喜歡他。到現(xiàn)在人們提起他，還常常豎起大拇指說：“Hu,Hu,Hu。”

三

耀邦書記有兩個讓我很感動的事情，一個是他對西藏的教育事業(yè)的關懷。當時，他讓我請來曾任自治區(qū)教育廳廳長的多吉才旦，出版局副局長彭措扎西和西藏自治區(qū)的副主席洛桑慈誠三位藏族的知識分子，跟他們談組建西藏大學，加快、加速培養(yǎng)少數(shù)民族干部。這任務落在彭措扎西身上，經(jīng)過醞釀籌備，1985年西藏大學正式成立了。

這三位都是很早開始參加革命的、藏族的進步人物。洛桑慈誠是甘孜州巴塘人，耀邦書記談到當年他是紅軍，長征時經(jīng)過那里，沒有吃的，跟老百姓借糧食，說：“那時給你們添麻煩嘍。”耀邦書記與他們約見、談話、交流。這三個人后來都走上了非常重要的領導崗位，并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都做得非常出色，多吉才旦后來又擔任了拉薩市委書記，西藏自治區(qū)政府主席，后調到內地擔任藏研中心總干事。他們都非常忠于黨的事業(yè)，也非常感謝耀邦書記對民族干部的信任和提拔。

還有一件事，有24小時他對我說：“王老師，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找一位老朋友？他叫恰巴……”原來，耀邦同志50年代初擔任團中央書記時帶領中國青年代表團，出訪莫斯科、布加勒斯特，恰巴是團里的藏族代表。此時，恰巴已經(jīng)是人民銀行西藏分行的副行長，聽說總書記找他，恰巴興奮地說：“真想不到，總書記還記得我！”恰巴在動蕩時期，經(jīng)受了各種考驗，一直站在共產黨這邊。

四

耀邦同志知道在西藏要尊重少數(shù)民族，不能有大漢族主義思想。在少數(shù)民族的聚集區(qū)，實行民族自治。解放初期，根據(jù)西藏需要，選派了很多漢族干部，進藏工作。但到1980年，民族干部培養(yǎng)成長起來了，援藏干部的使命就大致完成了，耀邦同志認為應該把民族干部放到最重要的位置上，讓他們負主要責任，有職有權。這些精神是很了不起的。

當然，他也特別強調，漢族干部在西藏工作多年，是有成績的，黨是不會忘記的。當時，長期援藏的漢族干部，也有很多具體問題：長期兩地分居，子女教育，個人身體長期在高原上消耗很多等等。耀邦說，工作能離開的，要盡可能讓漢族干部回去，安排好他們在內地的工作、治病，解決兩地分居和子女教育問題。

耀邦書記胸懷寬廣，眼界遠大，對藏族同胞非常尊重，這是做好民族工作最需要的。他具有非常強的民本思想。他去大昭寺參觀的時候，當?shù)厝税莘鸷茯\，很多藏民磕長頭，隨行的人員為了清出道路讓總書記走，想讓朝拜的群眾閃開。他馬上說：“不要這樣嘛，他們拜佛，我參觀，互不干擾，千萬不要打擾大家。”

對發(fā)展西藏的經(jīng)濟，耀邦同志也提出了一些措施：逐步準備條件開放旅游。他認為對于西藏來說旅游是很有希望的一個產業(yè)。事實也證明了耀邦書記的話。

現(xiàn)在有的人，對耀邦同志不公平，說他的西藏工作做錯了。時代往前走，不會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有些決策多少年后再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對的。功過自在人心，歷史是有耐心的。劉禹錫的詩：“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西塞山懷古》)，令人感慨。

五

從西藏落實座談會精神回到北京后，耀邦書記又讓我去給班禪和阿沛夫人傳達了會議精神。

在北京友誼醫(yī)院，聽我傳達完在西藏耀邦書記如何落實文件精神之后，躺在病床上的班禪很高興，(用藏語)講：“中央現(xiàn)在這么好的政策，對我們藏族這么關懷，就是拿著棍子趕，我們西藏人也不會走的。”當時，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的薛局長讓張蒙娜同志立即把班禪大師的反映，向中央?yún)R報。同24小時，在西藏駐京辦事處里向阿沛夫人傳達，反映也很好。

之后，耀邦又讓我去其他幾個藏族省區(qū)去傳達。我就以一個普通教師的身份，主要談談個人的體會，講民族團結和國家統(tǒng)一，撥亂反正，大家要往前看，如何建設富裕文明的新西藏。大家聽了之后反響很好。

二十多年過去了，耀邦同志去世也已經(jīng)十八年了，但是他的感人的形象一直在心頭縈繞。西藏與全國形勢一樣，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人們經(jīng)常懷念這位偉大而又樸實無華的領袖人物，使人不由想到詩人黃遵憲的詩：“寸寸河山寸寸金，離分裂力誰任？杜鵑再拜憂天淚，精衛(wèi)無窮填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