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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伯樂

(一)

馬伯樂在抗戰(zhàn)之前就很膽小的。

他的身體不十分好，可是也沒有什么病。看外表，他很瘦。但是終年不吃什么藥，偶爾傷了風(fēng)，也不過多吸幾支煙就完了。紙煙并不能醫(yī)傷鳳，可是他左右一想，也到底上算，吃了藥，不也是白吃嗎？傷風(fēng)是死不了人的。

他自己一傷風(fēng)，就這么辦。

若是他的孩子傷了風(fēng)，或是感冒了，他就買餅干給他們吃，他說：

"吃吧，不吃白不吃，就當(dāng)藥錢把它吃了。"

孩子有了熱度，手腳都發(fā)燒的，他就拿了一塊浸了冷水的毛巾不斷地給圍在孩子的頭上。他很小心地坐在孩子的旁邊，若看了孩子一睜開眼睛，他就連忙把餅干盒打開：

"要吃一點(diǎn)嗎？爸爸拿給你。"

那孩子立刻把眼睛閉上了，胸脯不住地喘著。

過了一會(huì)，孩子睜開眼睛要水喝，他趕快又把餅干盒子拿過去。孩子大口地喝水，餅干，連睬也沒有睬。

他拿了一個(gè)杯子來。"他想了半天才想出這個(gè)方法來，把餅干泡到懷中，孩子喝水時(shí)不就一道喝下去了嗎？

從熱水瓶倒了一些開水，用一只小匙子呱嘟嘟地?cái)嚵艘魂嚕瑪嚨貌焕洳粺幔玫剿约鹤焐蠂L嘗。吃得了，他端著杯在旁邊等候著，好像要把杯子放下，要用的時(shí)候就來不及了。等了半天，孩子沒有醒，他等得不耐煩就把孩子招呼醒。問他：

"要喝水嗎？"

"不，我要尿尿。"

"快喝點(diǎn)水再尿，快喝點(diǎn)……"

他用匙子攪了一下泡在杯中稀溜溜的東西，向著孩子的嘴倒去，倒得滿鼻子都是漿糊。孩子往鼻子上亂抓，抓了滿手，一邊哭著，一邊把尿也尿在床上了。

"這算完。"

馬怕樂罵了一聲，他去招呼孩子的媽媽去了。

臨去的時(shí)候，他拿起那漿糊杯子，自己吞下去了。那東西在喉管里，像要把氣給堵斷了似的，他連忙把脖子往長伸著，并用手在脖子上按摩了一會(huì)，才算咽下去了。

孩子不生病的時(shí)候，他很少買給孩子什么東西吃，就是買了也把它放到很高的地方，他都是把它放在掛衣箱上。饞得孩子們搬著板凳，登著桌子，想盡了方法爬到掛衣箱上去。

因此馬伯樂屋里的茶杯多半是掉了把柄的，那都是孩子們搶著爬掛衣箱弄掉地下而打去了的。

馬伯樂最小的那個(gè)女孩——雅格，長得真可愛，眼睛是深黑深黑的，小胳膊胖得不得了，有24小時(shí)媽媽不在家里，她也跟著哥哥們爬上掛衣箱去。原來那頂上放著三個(gè)大白梨。

正都爬到頂上，馬怕樂從走廊上來了。隔著玻璃窗子，他就喊了一聲：

"好東西，你們這群小狼崽子？"

由于他的聲音過于大了一點(diǎn)，雅格嚇得一抖從高處滾下來，跌到痰盂上了。

從那時(shí)起，漂亮的雅格右眼上落了一個(gè)很大的傷疤。

馬伯樂很膽小，但他卻機(jī)警異常，他聰明得很，他一看事情不好了，他收拾起箱子來就跑。他說：

"萬事總要留個(gè)退步。"

他之所謂"退步"就是"逃跑"。是凡一件事，他若一覺得悲觀，他就先逃。逃到哪里去呢？他自己常常也不知道，但是他是勇敢的，他不顧一切，好像洪水猛獸在后邊追著他，使他逃得比什么都快。

有一年他去上海就是逃著去的。他跟他父親說，說要到上海xx大學(xué)去念書。他看他父親不回答，第二天，他又問了一次，父親竟因?yàn)檫@樣重復(fù)地問而發(fā)怒了，把眼鏡摘下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一看，不好了，這一定是大太在里邊做的怪。而他那時(shí)候恰巧和一位女子談著戀愛，這事情太大也和他吵了幾次。大概是太太跑到父親面前告了狀吧？說我追著那女子要去上海。這若再住在家里不走，可要惹下亂子的。

他趁著這兩天太大回娘家，他又向父親問了一次關(guān)于他要到上海讀書的問題，看看父親到底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父親果然把話說絕了："不能去，不能去。"

當(dāng)天晚上，他就收拾了提包，他想是非逃不可了。

提包里什么都帶著，牙刷牙粉。只就說牙刷吧，他打開太太 的豬皮箱，一看有十幾只，他想：都帶著呀，不帶白不帶，將來要想帶也沒這個(gè)機(jī)會(huì)了。又看見了毛巾，肥皂，是"力士牌"的，這肥皂很好。到哪兒還不是洗臉呢！洗臉就少不了肥皂的。又看到了太

太的花手帕，一共有一打多，各種樣的，紗的、麻的、綢子的，其中還有根高貴的幾張，太太自己儉省著還沒舍得用，現(xiàn)在讓他拿去了。他得意得很。他心里說：

"這守財(cái)奴呵，你不用你給誰省著？"

馬伯樂甜蜜蜜的自己笑起來，他越看那小手帕越好看。

"這若送給……她，該多好呵！"("她"即其愛人)

馬伯樂得意極了，關(guān)好了這個(gè)箱子又去開第二個(gè)。總之到臨走的時(shí)候，他已經(jīng)搜刮滿了三只大箱子和兩只小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