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胡越、王勉三、梁啟超、太虛法師四位民國大師的文章和著作。胡越和王勉三從不同角度,講述了王陽明的生平經歷;梁啟超和太虛法師從不同視角,闡釋了王陽明的學說精髓。本書是集王陽明平生事業與思想要旨于一體的讀本,此四位民國大師對王陽明本人及其思想、學說的闡述,能使讀者從中汲取精神養分,了解到一個更、更立體的王陽明。
1. 本書是梁啟超等四位民國大師研究王陽明的作品集結,四部作品均是華語世界暢銷的陽明傳記與學說力作。此次集成一本,是融傳記與學說于一體的陽明讀本。四位大師解讀大師,四部經典成就經典!
2.主要內容為:王陽明成長史、知行合一大智慧,生平 學說,還原一個、立體的王陽明,講透“知行合一”的無邊威力,幫你讀懂王陽明,了解圣人成長路,深入明晰其學說精髓,進而運用于實踐,指導行動,成就大事業。陽明學說從未過時,今日仍煥發光彩。
3.精選十余幅王陽明書法作品置于正文之前,欣賞作為一代書法名家的王陽明的書法風采,了解陽明的另一面。
梁啟超,字卓如,號任公,廣東新會人,近代知名學者、教育家、思想家和社會活動家。著有《飲冰室合集》。
胡越,江蘇武進(今屬江蘇常州)人,民國時期知名陽明學者、作家。
王勉三,民國時期知名陽明學者,其《王陽明生活》一書,被后來出版的許多重要的王學著作廣泛證引,影響深遠。
釋太虛,法名唯心,字太虛,俗姓呂,浙江崇德(今浙江桐鄉)人,中國近代知名高僧,在佛學上有很高造詣。
及時部分 生平
讀胡君越所著《王陽明》,因題二絕句
編述大意
一、陽明出世
二、金山賦詩
三、塞外出游
四、江西招親
五、回姚讀書
六、會試下第
七、學習兵法
八、進士及第
九、九華求道
十、筑室陽明洞
十一、始授徒講學
十二、忤旨下獄
十三、佯狂避禍
十四、謫居龍場
十五、初講“知行合一”
十六、升治廬陵
十七、論朱陸異同
十八、與徐愛論學
十九、遨游山水
二十、警誠學者
二十一、留居京師
二十二、巡撫南贛
二十三、江西平寇
二十五、布告教育宗旨
二十六、平定宸濠
二十七、昭雪冀元亨
二十八、詔封新建伯
二十九、作業教育的證明
三十、家居講學
三十一、恩田平苗
三十二、陽明逝世
第二部分 生活
例
一、導
二、幼年生活與其家庭
三、不凡的童子
四、少年時代之陽明
五、應試生活
六、初入仕途的政治生活
七、改過自新的生活
八、貶謫中的虎口余生
九、龍場生活
十、謫限滿期后的升遷
十一、剿平諸寇
十二、討逆戡亂
十三、晚年的生活
第三部分 知行合一之教
一、引 論
二、知行合一說之內容
三、知行合一說在哲學上的根據
四、知行合一與致良知
第四部分 王陽明論
一、緣 起
二、陽明道學之來歷
三、陽明道學之宗綱
四、陽明道學之流傳
五、余 論
附之一:王陽明格竹衍論
附之二:王陽明與新中國哲學
行合一之教
(梁啟超 著)
一、引論
現代(尤其是中國的現在)學校式的教育,種種缺點,不能為諱其最顯著者。學校變成“智識販賣所”,辦得壞的不用說,就算頂好的吧,只是一間發行智識的“先施公司”。教師是掌柜的,學生是主顧客人。頂好的學生,天天以“吃書”為職業。吃上幾年,肚子里的書裝得像蠱脹一般,便算畢業。畢業以后,對于社會上實際情形,不知相去幾萬里,想要把所學見諸實用,恰與宋儒高談“井田封建”無異,永遠只管說不管做。再講到修養身心磨煉人格那方面的學問,越發是等于零了。學校固然不注意,即使注意到,也沒有人去教。教的人也沒有自己確信的方法來應用,只好把他擱在一邊拉倒。青年們稍為有點志氣,對于自己前途切實打主意的,當然不滿意于這種畸形教育,但無法自拔出來,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說道:“等我把智識的罐頭裝滿了之后,再慢慢的修養身心與及講求種種社會實務吧。”其實那里有這回事?就修養方面論,把“可塑性”最強的青年時代白過了,到畢業出校時,品格已經成型,極難改進,投身到萬惡社會中,像烘爐燎毛一股,攏著邊便化為灰燼。就實習方面論,在學校里養成“空腹高心”的習慣,與社會實情格格不入,到底成為一個書呆子,一個高等無業游民完事。青年們啊,你感覺這種苦痛嗎?你發現這種危險嗎?我告訴你的救濟法門,就是依著王陽明“知行合一之教”做去。
知行合一是一個“講學宗旨”。黃梨洲說:“大凡學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處,亦即學者之入門處。天下之義理無窮,茍非定以十二字,如何約之使其存我。”(《發凡》)。所謂“宗旨”者,標舉一兩個字或一兩句話頭,包舉其學術精神之全部。旗幟鮮明,令人一望而知為某派學術的特色。正如現代政治運動社會運動之“喊口號”,令群眾得個把柄,集中他們的注意力,則成功自易。凡講學大師標出一個宗旨,他自己必幾經實驗,痛下苦功,見得真切,終能拈出來,所以說是“其人得力處”。這位大師既已循著這條路,成就他的學問,把自己閱歷甘苦指示我們,我們跟著他的路走去,當然可以事半功倍,而得和他相等的結果。所以說是“即學者入門處”。這種“口號式”的講學法,宋代始萌芽,至明代而極成。“知行合一”便是明代及時位大師王陽明先生給我學術史上,留下最有價值的一個口號。
口號之成立及傳播,要具備下列各種要素:(一)語句要簡單。令人便于記憶、便于持守、便于宣傳。(二)意義要明確。“明”謂顯淺,令人一望而了解;“確”謂嚴正,不含糊模棱以生誤會。(三)內容要豐富。在簡單的語句里頭能容得多方面的解釋,而且愈追求可以愈深入。(四)刺激力要強大。令人得著這個口號便能大感動,而且積極的向前奮進。(五)法門要直截依著他實行,便立刻有個下手處,而且不管聰明才力之大小,各各都有個下手處。無論政治運動、學術運動、文藝運動……凡有力的口號,都要如此。
在現代學術運動所用口號,還有下列兩個消極的要素:(一)不要含宗教性。因為凡近
于迷信的東西,都足以阻礙我們理性之自發。而且在現代早已失其感動力。(二)不要帶玄學性。因為很玄妙的道理,其真價值如何姑勿論,縱使好極,也不過供極少數人高尚娛樂之,其很難得多數人普遍享用。
根據這七個標準,來評定中外古今學術之“宗旨”——即學術運動之口號,我以為陽明“知行合一”這句話,總算最有長期價值而且最適用于現代潮流的了。
陽明所用的口號也不止一個,如“心即理”、如“致良知”,都是他最愛用的。尤其是“致良知”這個口號,他越到晚年叫得越響。此外如“誠意”、如“格物”,都是常用的。驟看起來,好像五花八門,應接不暇,其實他的學問是整個的,是一貫的,翻來覆去,說的只是這一件事。所以我們用“知行合一”這個口號代表他的學術全部,是不會錯的,不會掛漏的。
口號須以內容豐富為要素,既如前述。“知行合一”這句話,望過去像很簡單,其實里頭所含意義甚復雜深邃,所以先要解剖他的內容。
二、知行合一說之內容
把“知”、“行”分為兩件事,而且認為“知”在先、“行”在后,這是一般人易陷的錯誤。陽明的知行合一說,即專為矯正這種錯誤而發。但他立論的出發點,乃因解釋《大學》和朱子有異同。所以欲知他學說的脈絡,不能不先把《大學》原文做個引子。
《大學》說:“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這幾句話教人以修養身心的方法,在我們學術史上含有重大意味。自朱子特別表彰這篇書,把他編作“四書”之首,故其價值越發增重了。據朱子說,這是“古人為學次第”(《大學章句》),要一層一層地做上去,走了及時步才到第二步。內中誠意、正心、修身,是“力行”的功夫;格物、致知,是“求知”的功夫。朱子對于求知功夫看得尤重,他因為《大學》本文對于誠意以下都解釋,對于致知格物沒有解釋,認為是有脫文,于是作了一篇《格致補傳》,說道:
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元不明矣……
依朱子這種功法,最少犯了下列兩種毛病:一是泛濫無歸宿,二是空偽無實著。天下事物如此其多,無論何事何物,若想用科學方法“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單一件已夠銷磨你生精力了。朱子卻是用“即凡天下之物”這種全稱名詞,試問何年何月才能“即凡”都“窮”過呢?要先做完這段功夫才講到誠意正心……那么“誠、正、修、齊、治平”的工作,只好待諸轉輪再世了,所以結果是泛濫無歸宿。況且,朱子所謂“窮理”,并非如近代科學家所謂客觀的物理,乃是抽象的“徜恍無朕”的一種東西,所以他說有“一旦豁然貫通,則表里精粗無不到”那樣的神秘境界。其實,那種境界純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或者還是自己騙自己。倘若真有這種境界,那么“豁然貫通”之后,學問已做到盡頭,還用著什么“誠意”、“正心”等努力,所謂“為學次第”者何在?若是自己騙自己,那么用了一世“格物窮理”功夫,只落得一個空,而且不用功的人,哪個不可以偽托?所以結果是
虛偽無實著。
陽明那時代,“假的朱學”正在成行,一股“小人儒”都挾著一部《性理大全》作舉業的秘本,言行相違,風氣太壞。其間一二有志之士,想依著朱子所示法門切實做去,卻是前舉兩種毛病,或犯其一,或兼犯其二,到底不能有個得力受用處。陽明早年固嘗為此說所誤,閱歷許多甘苦,不能有得。 后來存龍場驛三年,勞苦患難,九死一生,切實體驗,才發明這“知行合一之教”。
“知行合一”這四個字,陽明終身說之不厭。一部《王文成全書》,其實不過這四個字的注腳。今為便于學者記憶持習起見,把他許多話頭分成三組,每組拈出幾個簡要的話做代表。
及時組:“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傳習錄•徐愛記》)
第二組:“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同上)
第三組:“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功夫,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文集•答友人問》)
及時組的話是將“知”“行”的本質做合理的解剖說明。陽明以為,凡人有某種感覺,同時便起某種反應作用。反應便是一種行為,感覺與反應,同時而生,不能分出個先后。他說:
《大學》指出個真知行與人看,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那好色時,已自好了。不是見了后,又立個心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那惡臭時,已自惡了。不是聞了后,別立個心去惡。如鼻塞人雖見惡臭在前,鼻中不曾聞得,便亦不甚惡,亦只是不曾知臭……(《傳習錄•徐愛記》)
這段譬喻,說明“知”、“行”不能分開,可謂深切著明極了。然猶不止此,陽明以為感覺(知)的本身,已是一種事實,而這種事實早已含有行為的意義在里頭。他說:
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饑,必已自饑了。知行如何分得開?此便是知行的本體不曾有私意隔斷的……必要是如此,方可謂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 (同上)
常人把“知”看得太輕松了,所以有“非知之艱,行之惟艱”一類話(案:這是偽《古
文尚書》語)。徐愛問陽明:“今人盡有知得父當孝、兄當弟者,卻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與‘行’分明兩件事。”陽明答道:“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曉得說些孝弟的話,便可稱為知孝知弟。”(同上)譬如現在青年們個個都自以為知道愛國,卻是所行所為,往往與愛國相反。常人以為他是知而不行,陽明以為他簡直未知罷了。若是真知到愛國滋味和愛他戀人一樣(如好好色),不會有表里不如一的,所以得著“知而不行,只是不知”的結論。陽明說:“知行之體本來如是,非以己意抑揚其間,姑為是說,以茍一時之效也。”(《答顧東橋書》)
第二組的話是從心理歷程上看出,“知”、“行”是相倚相待的,正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缺了一邊,那一邊也便不能發生作用了。凡人做一件事,必須先打算去做,然后會著手做。去打算便是“知”,便是“行”的及時步驟。換一面看,“行”是行個什么?不過把所打算的實現出來,非到做完了這件事時候,最初的打算不會完成。然則“行”也只是貫徹所知的一種步驟。陽明觀察這種心理歷程,把他分析出來,說道:“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當時有人問他道:“如知食乃食,知路乃行,未有不見是物,而先有是事者?”陽明答道:
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食味之美惡,必待入口而后知,豈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惡者耶?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途之險夷,必待身親履歷而后知,豈有不待身親履歷而已先知路途之險夷者耶? (《答顧東橋書》)
現在先解釋“知是行的主意”、“知是行之始”那兩句。陽明為什么和人辯論“知”字時卻提出“意”字來呢?陽明以為,作為我們所有一切知覺,必須我們的意念涉著于對境的事物終能發生。 離卻意念而知覺獨立存在,可謂不可能的事。然則說我們知道某件事,一定要以我們的意念涉著到這件事為前提。意念涉著是知的必要條件,然則意即是知的必需成分。意涉著事物方會知,而意生涉著那事物便是行為的發軔。這樣說來,“知是行之始”無疑了。由北京去南京的人,必須知有南京,原是不錯。為什么知有南京必是意念已經涉著到南京?涉著與知,為一剎那間不可分離的心理現象,說他是知,可以;說他是行的及時步,也可以。因為意念之涉著不能不認為行為之一種。
再解釋“行是知的功夫”、“行是知之成”那兩句。這兩句較上兩句尤為重要,陽明所以苦口說個知行合一,其著眼實在此點。我們的知識從哪里得來呢?有人說,從書本上可以得來;有人說,從聽講演或談論可以得來;有人說,用心冥想可以得來。其實都不對。真知識非實地經驗之后是無從得著的。你想知道西湖風景如何,讀盡幾十種《西湖游覽志》便知道嗎?不。聽人講游西湖的故事便知道嗎?不。閉目冥想西湖便知道嗎?不,不。你要真知道,除非親自游歷一回。常人以為我做先知后行的功夫,雖未實行,到底不失為一個知者。陽明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事。他說:
今人卻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功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功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傳習錄•徐愛記》
這段話,現在學校里販賣智識的先生們和購買智識的學生們聽了不知如何。你們豈不以為“我的學問雖不曾應用,然而已經得著智識,總算不白費光陰”嗎?依陽明看法,你們賣
的、買的都是假貨,同為不曾應用的智識算不了智識。方才在及時組所引的話:“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不知。”今我不妨陽明之意,套前調補充幾句:“未有不行而知者,不行而求知,終究不會知。”這樣說來,我們縱使以求知為目的,也不能不以力行為手段,很明白了。所以說“行是知的功夫”,又說“行是知之成”。
《中庸》說:“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后人以為學問思辨屬知的方面講,末句才屬行的方面講,陽明以為錯了。他說:
夫問思辨行皆所以為學,未有學而不行者也。如學孝則必服勞奉養躬行孝道而后謂之學,豈徒懸空口耳講說而遂可以謂之學孝乎?學射則必張弓挾矢引滿中的,學書則必伸紙執筆操觚染翰。盡天下之學,無有不行而可以言學者,則學之始固已即是行矣……學之不能無疑則有問,問即學也,即行也。又不能無疑則有思有辨,思辨即學也,即行也……非謂學問思辨之后而始措之于行也,是故以求能其事而言謂之學,以求辨其義而言謂之問,以求通其理而言謂之思,以求精其察而言謂之辨,以求履其實而言謂之行。蓋析其功而言則有五,合其事而言則一而已。(《答顧東橋書》
又說:
凡謂之行者,只是著實去做這件事。若著實做學問思辨的功夫,則學問思辨亦便是行矣。學是學做這件事,問是問做這件事,思辨是思辨做這件事,則行亦便是學問思辨矣。若謂學問思辨了然后去行,卻如何懸空去學問思辨?行時又如何去得個學問思辨的事?(《答友人問》)
據這兩段活,拿行來賅括學問思辨也可以,拿學來賅括思辨行也可以。總而言之,把學和行打成一片,橫說豎說都通。若說學自學,行自行,那么,學也不知是學個什么,行也不知是行個什么了。
有人還疑惑,將行未行之前,總須要費一番求知的預備功夫,才不會行錯,問陽明道:“譬之行道者,以大都為所歸宿之地,行道者不辭險阻艱難,決意向前。如使此人不知大都所在,而泛焉欲往,可乎?”陽明答道:
夫不辭險阻艱難而決意向前,此正是“誠意”。審如是,則其所以問道途具資斧戒舟車,皆有不容己者。不然,又安在其為決意向前,而亦安所前乎?夫不知大都所在而泛然欲往,則亦欲往而已,未嘗真往也。惟其欲往而未嘗真往,是以道途之不問,資斧之不具,舟車之不戒。若決意向前,則真往矣。真往者能如是乎!此是功夫切要處試反求之。(《答王天宇第二書》)
又有人問:“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何用得克己功夫?”陽明答道:
若不用克己功夫,天理私欲,終不自見,如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才能到。今于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只管愁不能盡知,閑講何益?(《傳習錄•陸澄記》
這些話都是對于那些借口智識未允便不去實行的人痛下針砭,內中含有兩種意思。其一,只要你決心實行,則智識雖缺少些也不足為病,因為實行起來,便逼著你不能不設法求智識,
智識也便跟著來了。這便是“知是行之始”的注腳。其二,除了實行外,再沒有第二條路得著智識。因為智識不是憑空可得的,只有實地經驗,行過一步,得著一點,再行一步,又得一點,一步不行,便一點不得。這便是“行是知之成” 的注腳。
統觀前兩組所說這些話,知行合一說在理論上如何能成立,已大略可見了。照此說來,知行本體既只是一件,為什么會分出兩個名詞?古人教人為學為什么又常常知行對舉呢?關于這一點的答辯,我們編在第三組。陽明說:
知行原是一個字說兩個功夫,這一個功夫,須著此兩個字,方說得無弊。(《答友人問》)
又說:
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覺,便是冥行,便是學而不思則罔,所以必須說個知;知而不能真切篤實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學則殆,所以必須說個行。元來只是一個功夫,古人說知行皆是就一個功夫上補偏救弊,說不似今人分作兩件事做。(《答友人問》)
又說:
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只是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今若知得宗旨時,即說兩個亦不妨,亦只是一個。若不會宗旨,便說一個,亦濟得甚事?只是閑說話。(《傳習錄•徐愛記》)
以上幾段話,本文很明白,毋庸再下解釋。我們讀此可以知道陽明所以提倡知行合一論者,一面固因為“知行之體本來如此”,一面也是針對末流學風“補偏救弊”的作用。我們若想遵從其教得個著力處,只要從真知真行上切實下功夫;若把他的話只當作口頭禪玩弄,雖理論上辨析得很詳盡,卻又墮于“知而不行只是不知”的痼疾,非復陽明本意了。
然則陽明所謂真知真行到底是什么呢?關于這一點,我打算留待第四章“論知行合一與致良知”時再詳細說明。試拿現代通行的話說個大概,則“動機純潔”四個字,庶幾近之。動是行,所以能動的機括是知;純是專精不疑二;潔是清醒不受蔽。質而言之,在意念隱微處(即動機)痛切下功夫。如孝親,須把孝親的動機養得十二分純潔,有一點不純潔處務要克治去。如愛國,須把愛國的動機養得十二分純潔,有一點不純潔處務要克治去。純潔不純潔,自己的良知當然會看出,這便是知的作用。看出后登時的服從良知命令做去,務要常常保持純潔的本體。這便是行的作用。若能如此自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便是大學誠意的全功,也即是正心修身致知格物的全功。所以他說,“君子之學,減意而已矣”(《答王天寧書》),意便是動機,誠是務求純潔。陽明知行合一說的大頭腦,不外如此。他曾明白宣示他的立言宗旨道:
今人只固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發動,雖是不善,然卻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傳習錄•黃直記》
他說“殺人須在咽喉處著刀,為學須在心髓入微處用力”。(《答黃宗賢第五書》)他一生千言萬語,說的都是這一件事。而其所以簡易直接,令人實實落落得個下手處,亦正在此。
于是我們所最要知道的,是陽明對于一般人所謂“智識”者,其所采態度如何,是否有輕視或抹煞的嫌疑?現在要解決這問題作本章的結論。
陽明排斥書冊上智識、口耳上智識,所標態度極為鮮明。他說:
后世不知作圣之本,卻專去知識才能上求圣人,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鉆研,名物上考察,形跡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傳習錄•薛侃記》)
從這類話看來,陽明豈不是認知識為不必要嗎?其實不然。他不是不要智識,但以為“要有個頭腦”(《傳習錄•徐愛記》)。頭腦 是什么呢?我們叫他做
黃宗羲:王陽明“可謂震霆啟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來,未有若此深切著明者也”。
梁啟超:“他在近代學術界中,具有偉大,軍事上、政治上,多有很大的勛業。”“陽明是一位豪杰之士,他的學術像打藥針一般令人興奮,所以能做五百年道學總結,吐很大光芒”。
蔡元培:“明之中葉王陽明出,中興陸學,而思想界之氣象又一新焉”。
錢穆:“陽明思想的價值在于他以一種全新的方式解決了宋儒留下的‘萬物一體’和‘變化氣質’的問題。……良知既是人心又是天理,能把心與物、知與行統一起來,泯合朱子偏于外、陸子偏于內的片面性,解決宋儒遺留下來的問題”。
余秋雨:中國歷史上能文能武的人很多,但在兩方面都臻于的卻寥若晨星。好像一切都要等到王陽明的出現,才能讓奇跡真正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