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阿成先生的短篇散文集,共收錄了他40余篇有關生活和人文散文、雜記。從哈爾濱的人情風物寫起,一路向南串起華北、江南和南方,之后走到國外,筆下生出哥倫比亞河畔的小鎮、羅馬人的血液、荷蘭的牧場……阿成先生的散文讓人看著親切,是一種自然的美,經歷了人生情感的滋養,那親切或可說是對讀者產生慢慢滲透式的無痕跡的影響。
隨心閱讀套系:
阿成,原名王阿成。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黑龍江省作協副主席。短篇小說《年關六賦》曾獲1988-1989年全國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趙一曼女士》獲首屆魯迅文學獎。曾著有長篇小說《忸怩》《馬尸的冬雨》等七部。
西餐之情緣處及時個女朋友的時候,我只有20歲。20歲就有女朋友只能是一種緣分了。因為先前還是一個混沌未開的小伙子,在生人面前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瘦削的臉上還掛著某種讓人不解的憂郁?;蛟S正是這張憂郁的臉才讓我過早地有了女朋友的吧。那個時代的女孩子為什么喜歡憂郁的臉呢?在20世紀,可供年輕人幽會的去處似乎不多。即便在省城,談情說愛的方式也比較古板,或去松花江畔散步:撥開柳枝兒,穿過花叢,暢想未來,如何做一個雷鋒式的好青年,當一名5、6、7、8級技術工人,或去電影院看《英雄虎膽》《王老五添丁》《劉三姐》《冰山上的來客》之類的電影。當然,看的時候年輕人難免心猿意馬,坐得不踏實。散場之后,肚子適時地餓了。記得每次都是我先說,找個地方吃點飯吧。只是彼此掙的工資都不多,敢去哪里用餐呢?怕是只能去深巷陌街找一家掛一個幌兒的小館吧?,F在想,難免有些自哀自憐。那一代的愛情咋那樣地尷尬。試看當代中國,肯德基、麥當勞、羅杰斯、咖啡店、酒吧、茶樓、比薩店,如天女散花無處不在,無處不讓伊人消魂。一杯巴西的純咖啡,一份法國的小牛排,一盅英倫的冰淇淋,一大杯插著寓意甜美之愛小傘的雞尾酒,加上兩份印度咖哩飯和印制精美的餐巾紙。這樣的愛情哪怕只有24小時的壽命也是浪漫的呀。然而回到20世紀,怕是只有餛飩和油鹽燒餅了。樸素自然樸素,純情也固然純情,但畢竟有一點寒酸。我大抵因了如此的感受才破例約女朋友去了華梅西餐廳。華梅西餐廳,是先前哈爾濱城里最富情調的一家餐館。歷史上的哈爾濱是一座被歐風熏染過的古怪城市,加上城市里的大量外僑,即南方人說的“鬼佬”,無論如何也得有西餐店啊。當然去那里就餐的畢竟洋人居多,偶或有氣宇軒昂的吾國知識份子,但究竟不多,多在店門那兒倏忽一閃就不見了。我和我的女朋友去那里就餐自然是一個特例。20世紀的華梅西餐廳,絕非今日這種非西非中的勉強樣子,當時西品當然是原汁原味兒的。即使廚子是中國人,那也是俄國廚師教授的徒弟,燒出的菜相當地道,恍惚人在異邦也。因讀過幾頁洋書的緣故,我先要了一杯朗姆酒,一碟本店腌漬的酸黃瓜,兩份基輔紅菜湯,連同沙拉,法國煎蛋,奶汁肉餅,大馬哈魚子醬,半只鐵扒雞和一個罐燜羊肉及兩份面包—這些差不多要我付出一個月的一半薪水啊。記得當時西餐廳外正值秋季,冷雨霏霏,間或有紅葉旋落下來。真是一個傾訴衷腸的氛圍啊。那天我的興致很高,痛快的超前消費使我有了一種別致的情懷。然而我的女朋友卻端坐在那里一箸未動。她很緊張,似乎覺得如此奢侈有些危險。任憑我怎么勸她也不動刀叉,只是不自然地笑笑。后來,我們差不多扔了一桌子的西餐,走了。這個女孩子就是我現在的老伴兒。
“湖南的何立偉、哈爾濱的王阿成、山西的曹乃謙和我的創作思想一致,走的是平實的路子,評論界稱他們受我的影響,為抒情現實主義和風俗畫筆致,他們都正寂寞地寫著……” ——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