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以力求反映龔自珍在政治、經濟與學術、文化等領域的思想、觀點及其心路歷程為主旨,系年選錄其論辨、奏議、序跋、雜記、碑志、書札、箴銘等文及詩詞;對其中原載于通行的王佩諍校本《龔自珍全集》中的作品,均以較早、較好的版本為底本,并參據自刻本等多種版本,重新作了校勘,訂正了其文字的訛、脫、衍、倒,還輯入了數十篇龔氏佚作。
人物簡介
龔自珍(1792—1841),又名鞏祚,字人,一字爾玉,號定盦,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杰出的思想家、學問家、文學家與詩人。清代嘉道時期經世致用思潮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與魏源并稱"龔魏"。嘉慶二十三年(1818)舉人,道光九年(1829)進士。歷官內閣中書、宗人府主事、禮部主事。道光十九年辭官南歸,后主丹陽云陽書院、杭州紫陽書院講席。其思想對晚清影響頗大。著述甚富,散佚很多,后人輯有《龔定盦全集》、《龔自珍全集》等。
編者簡介
樊克政,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祖籍山西沁水,1942年生于鄭州,旋隨父母移居西安。1963年畢業于西北大學歷史系。獨著有《龔自珍生平與詩文新探》、《龔自珍年譜考略》、《中國書院史》、《學校史話》、《書院史話》。合著有《中國近代哲學史》、《中國思想史綱》、《宋明理學史》,并參編《中國歷史大辭典思想史卷》,任編委。
導言
文選
辯知覺(1804年)
水仙華賦甲子(1804年)
說月晷(1812年—1815年)
與人箋(1812年—1815年)
尊隱(1812年—1816年)
明良論一(1813年—1814年)
明良論二(1813年—1814年)
明良論三(1813年—1814年)
明良論四(1813年—1814年)
擬上今方言表(1813年—1816年)
與徽州府志局纂修諸子書(1814年11、12月間)
附:復札
保甲正名(1814年冬)
平均篇(1814年—1817年)
寫神思銘(1814年—1823年)
釋風(1814年—1823年)
哀忍之華(1814年—1823年)
皇朝碩輔頌二十一首存序(1814年—1823年)
定盦七銘(1814年—1823年)
黃山銘有序(1815年春、夏間)
別辛丈人文(1815年夏)
明按察司僉事金君石闕銘(1815年)
乙丙之際箸議及時(1815年—1816年)
附:乙丙之際塾議一
乙丙之際塾議三(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箸議第六(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箸議第七(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箸議第九(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塾議第十六(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塾議第十七(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箸議第十八(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箸議第十九(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塾議第二十(1815年—1816年)
乙丙之際塾議第二十五(1815年—1816年)
涼燠(1815年—1816年)
宋先生述(1816年春)
冷石軒記(1816年)
致陳奐書(1816年—1818年)
敘嘉定七生(1816年—1818年)
送歙吳君序(1816年—1819年)
與番舶求日本佚書書(1816年—1819年)
致江鳳彝書(1816年—1820年)
徐尚書代言集序(1816年—1820年)
松江兩京官(1816年—1820年)
書葉機(1816年—1821年)
段氏說文解字注題記(1816年—1821年)
送夏進士序(1817年春)
太倉王中堂奏疏書后(1817年夏)
王仲瞿墓表銘(1817年秋)
與江子屏箋(1817年12月22日)
江子屏所著書序(1817年)
錢吏部遺集序(1817年)
江南安慶府知府何公墓表銘(1817年)
識某大令集尾(1817年)
金孺人畫山水敘(1817年后)
釋魂魄(1817年—1818年)
宥情(1817年—1820年)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浙江鄉試卷(1818年9月)
闡告子(1818年)
跋十三行白玉本(1818年)
上鎮守吐魯番領隊大臣寶公書(1819年春、夏間)
宋拓孤本漢婁壽碑跋尾[一](1819年11月18日—12月16日)
書金伶(1819年冬)
批宋翔鳳漢學今文古文考(1819年后)
致宋翔鳳書(1819年后)
附:復札
最錄易緯是類謀遺文(1819年后)
最錄尚書考靈耀遺文(1819年后)
最錄春秋元命苞遺文(1819年后)
尊命(1819年后)
尊命二(1819年后)
西域置行省議(1819年—1820年)
北路安插議(1819年—1820年)
評澄懷堂詩瀟湘夜雨篇(1819年—1820年)
最錄神不滅論(1819年—1820年)
蒙古像教志序(1819年—1822年)
蒙古水地志序(1819年—1822年)
蒙古臺卡志序(1819年—1822年)
蒙古寄爵表序(1819年—1822年)
蒙古字類表序(1819年—1822年)
蒙古氏族表及在京氏族表總序(1819年—1822年)
蒙古冊降表序(1819年—1822年)
青海志序(1819年—1822年)
烏梁海表序(1819年—1822年)
與人箋(1819年—1823年)
與人箋(1819年—1823年)
與人箋(1819年—1823年)
與人箋(1819年—1823年)
知歸子贊(1819年—1823年)
發大心文(1819年—1823年)
附:定盦初集總目(1823年7月)
跋夫椒山館詩稿(1820年6月下旬—7月初)
慈云樓藏書志序(1820年7月10日)
附:上海李氏藏書志序(1826年7月5日—8月3日)
跋北齊蘭陵王碑(1820年11月6日—12月5日)
徽州府志氏族表序(1820年)
農宗(1820年—1823年)
農宗答問及時(1820年—1823年)
農宗答問第二(1820年—1823年)
農宗答問第三(1820年—1823年)
農宗答問第四(1820年—1823年)
農宗答問第五(1820年—1823年)
跋白石神君碑舊拓本(1821年2月初—3月初)
珠鏡吉祥龕心課(選錄)(1821年10月12日—11月5日)
擬進上蒙古圖志表文(1821年11月25日)
致秦恩復書(1821年后)
陳碩甫所著書序(1821年—1822年)
上國史館總裁提調總纂書(1821年—1823年8月初)
上海張青琱文集序(1822年1月23日—2月21日)
最錄西藏志(1822年春)
擬厘正五事書(1822年4月22日)
最錄邦畿水利集說(1822年4月22日—5月20日)
題白石山館詩(1822年9月29日)
白石山館詩手批(1822年9月29日)
劉禮部庚辰大禮記注長編序(1822年秋)
致鄧傳密書(1822年11月中旬—12月中旬)
海門先嗇陳君祠堂碑文(1822年12月中旬前)
與人箋(1822年12月20日)
致鄧傳密書(1822年12月22日)
致魏源書(1822年冬)
壬癸之際胎觀及時(1822年—1823年)
壬癸之際胎觀第二(1822年—1823年)
壬癸之際胎觀第三(1822年—1823年)
壬癸之際胎觀第四(1822年—1823年)
壬癸之際胎觀第五(1822年—1823年)
壬癸之際胎觀第六(1822年—1823年)
壬癸之際胎觀第七(1822年—1823年)
壬癸之際胎觀第八(1822年—1823年)
壬癸之際胎觀第九(1822年—1823年)
臣里(1823年前)
答人求墓銘書(1823年前)
最錄平定羅剎方略(1823年前)
致鄧傳密書(1823年1月下旬)
資政大夫禮部侍郎武進莊公神道碑銘(1823年2月8日)
阮尚書年譜及時序(1823年2月11日—3月12日)
五經大義終始論(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一(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二(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三(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四(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五(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六(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七(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八(1823年春、夏間)
五經大義終始答問九(1823年春、夏間)
跋少作(1823年6月9日)
記佚媵(1823年6、7月間)
與江居士箋(1823年7月9日)
跋無著詞選(1823年7月)
跋懷人館詞選(1823年7月)
跋影事詞選(1823年7月)
跋小奢摩詞選(1823年7月)
跋圓覺經略疏(1824年前)
致江鳳彝書(1824年1月28日)
跋宋拓蘭亭定武本(1824年2月)
金壇方言小記(1824年7月26日后)
跋簳山草堂詩集(1824年8月24日—9月22日)
重刊圓覺經略疏后序(1824年9月23日)
助刊圓覺經略疏愿文(1824年)
捕蜮及時(1824年)
捕熊羆鴟鸮豺狼第二(1824年)
捕狗蠅螞蟻蚤蜰蚊虻第三(1824年)
祀典雜議五首(1824年后)
廬之推(1824年—1825年)
宋拓孤本漢婁壽碑跋尾[二](1825年1月19日—2月17日)
武顯將軍福建海壇鎮總兵官丁公神道碑銘(1825年)
古史鉤沉論一(1825年—1833年)
古史鉤沉論二(1825年—1833年)
古史鉤沉論三(1825年—1833年)
古史鉤沉論四(1825年—1833年)
四先生功令文序(1826年前)
記王隱君(1826年前)
績溪胡戶部文集序(1826年—1831年)
定盦八箴(1827年秋)
跋破戒草(1827年12月15日)
說衛公虎大敦(1827年)
闕里孫孺人墓志銘(1827年)
大誓答問及時論伏生原本二十九篇,非二十八篇(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二論夏侯氏無增篇(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三論歐陽氏無增篇(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四論今文篇數具在(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五論近儒異序同篇之說非是(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六答客難(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七論近儒《書序》當一篇之說(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八論班氏不以《書序》當一篇(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九論《書序》古今文并有(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論后得者非《大誓》(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一論《大誓》晚立與伏生家法無涉(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二論《尚書大傳》引此文之故(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三論孔壁中無《大誓》(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四論五十八篇之名(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五論劉向襲稱五十八、班固襲稱五十七之誤(1828
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六論班史稱四十六卷之故(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七論隋史稱二十五篇之謬(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八論唐人稱三十四篇(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十九論偽孔《序》稱二十五篇之謬(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二十論近儒遁詞(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二十一論充學之《大誓》是一篇、是三篇,處處不合
(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二十二論漢世何以不互校(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二十三論太史公古文之學(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二十四總論漢代今文古文名實(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二十五論《大誓》逸文有二種(1828年3月)
大誓答問第二十六論東晉偽古文乘虛而入(1828年3月)
最錄李白集(1828年夏)
最錄尚書古文序寫定本戊子臘月上斜街寄齋作(1829年1月5日—
2月3日)
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會試卷(1829年4月)
書果勇侯入覲(1829年5月4日)
對策(1829年5月23日)
御試安邊綏遠疏(1829年5月30日)
重摹宋刻洛神賦九行跋尾(1829年)
上大學士書(1829年12月26日)
最錄段先生定本許氏說文庚寅冬日上斜街寄齋作(1830年冬)
縱難送曹生(1831年前)
張南山國朝詩征序(1831年10月20日前)
致張維屏書(1831年10月20日)
書文衡山小真書諸葛亮出師表后(1831年)
誦得生凈土陀羅尼記數簿書后(1831年)
為家大人丙辰同年祭江西巡撫陽湖吳公文(1831年—1832年)
尊任(1831年—1834年)
長短言自序(1831年—1835年)
跋某帖后(1832年9月9日)
最錄司馬法(1832年10月24日—11月21日)
題依隱齋詩(1832年)
最錄三千有門頌(1832年)
抱小(1832年后)
杭大宗逸事狀(1832年后)
懷寧王氏族譜序(1832年后)
六經正名(1833年)
六經正名答問一(1833年)
六經正名答問二(1833年)
六經正名答問三(1833年)
六經正名答問四(1833年)
六經正名答問五(1833年)
干祿新書自序(1834年)
工部尚書高郵王文簡公墓表銘(1835年冬)
最錄覺意三昧(1835年)
雙非雙亦門頌(1835年)
附:重定雙非雙亦門頌一首前頌乙未年作,非定本也(1837
年10月24日)
釋二門三點同異(1835年后)
說昌平州(1836年春)
說天壽山(1836年春)
說居庸關(1836年春)
送廣西巡撫梁公序一(1836年7月)
送廣西巡撫梁公序二(1836年7月)
送廣西巡撫梁公序三(1836年7月)
贈太子太師兵部尚書兩廣總督謚敏肅涿州盧公神道碑銘代
阮中堂(1836年夏)
致吳葆晉書(1836年8月7日后)
陸彥若所著書序(1836年10月18日)
說張家口(1836年)
答人問關內侯(1837年前)
正譯及時正《法華經》秦譯(1837年2月)
正譯第二正《大品彌陀經》魏譯(1837年2月)
正譯第三正《大本彌陀經》(1837年2月)
正譯第四正《彌陀經》(1837年2月)
正譯第五正《大般若經》(1837年2月)
正譯第六正密部、正偈頌(1837年2月)
正譯第七總正歷代所譯一切經(1837年2月)
妙法蓮華經四十二問(1837年2月5日—3月6日)
書蘇軾題臨皋亭子帖后(1837年4月5日—5月4日)
致吳葆晉書(1837年春)
主客司述略(1837年7月)
致吳式芬書(1837年8月22日)
最錄禪波羅蜜門(1837年9月30日—10月28日)
通明觀科判(1837年9月30日—10月28日)
國朝春曹題名記序(1837年10月16日)
附:禮部題名記序
論京北可居狀(1837年10月29日—11月27日)
致吳葆晉書(1837年)
致吳式芬書(1837年6月—1838年6月)
致吳式芬書(1837年8月—1838年1月)
致吳式芬書(1837年8月—1838年6月)
致吳式芬書(1837年8月—1838年7月)
致吳式芬書(1837年8月—1838年10月)
致吳式芬書(1837年9月—1838年1月)
說宗彝(1837年后)
說爵(1837年—1838年)
跋商內言卣(1837年—1838年)
跋周伯箕父簠(1837年—1838年)
跋周兵史鼎(1837年—1838年)
跋周應公鼎(1837年—1838年)
書湯海秋詩集后(1837年—1838年)
論私(1838年前)
非五行傳(1838年前)
尊史(1838年前)
太史公書副在京師說(1838年前)
京師樂籍說(1838年前)
撰四等十儀(1838年前)
跋王北堂所藏明嘉靖雙柏堂刻本越絕書(1838年前)
說京師翠微山(1838年前)
在禮曹日與堂上官論事書(1838年2月)
致吳葆晉書(1838年4月30日)
為何紹基書未刊文稿冊跋(1838年5月15日前)
致吳式芬書(1838年5月—7月)
致吳式芬書(1838年5月—7月)
京師悅生堂刻石代宋經歷(1838年6月22日—7月20日)
致吳式芬書(1838年7月7日)
致吳式芬書(1838年7月14日)
致吳式芬書(1838年7月24日—8月2日)
致吳式芬書(1838年8月3日)
致吳式芬書(1838年夏)
致吳式芬書(1838年10月3日)
重輯六妙門序(1838年12月17日)
春秋決事比自序(1838年前后)
附:春秋決事比目錄
春秋決事比答問及時《不定律篇》答問十事(1838年前后)
春秋決事比答問第二《不屑教律篇》答問三事(1838年前后)
春秋決事比答問第三《律目篇》答問十事(1838年前后)
春秋決事比答問第四《律細目篇》答問九事(1838年前后)
春秋決事比答問第五《人倫之變篇》答問八事
導言
龔自珍是我國古代與近代之交的杰出思想家、學問家、文學家與詩人。以他為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的嘉道時期經世致用思潮,是中國近代維新思潮的序曲。他的思想在中國近代產生過廣泛而深入的影響,是中國思想發展史鏈條中的重要一環,具有承上啟下,開一代風氣,從而"揭開我國近代思想史及時頁"(王元化:《龔自珍思想筆談》,見《清園論學集》,284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的重要歷史地位。
一
龔自珍(1792—1841),又名鞏祚,字璱人,一字爾玉,號定盦,浙江仁和(今杭州)人。
乾隆五十七年七月初五日(1792年8月22日),他出生于杭州東城馬坡巷的一戶官宦之家。祖父龔敬身,乾隆三十四年(1769)進士,歷官內閣中書、禮部郎中、云南楚雄知府等。著有《桂隱山房遺稿》。父親麗正,于嘉慶元年(1796),亦即龔自珍5歲那年中進士,由禮部主事歷官至江蘇蘇松太兵備道。他同時又是一位學者,是著名樸學家、以《說文解字注》一書名世的段玉裁的學術傳人之一,著有《三禮圖考》、《國語補注》、《楚辭名物考》等。母親段馴,也熟讀詩書,富有才學,著有《綠華吟榭詩草》。出身于這樣的書香門第,不言而喻,龔自珍自幼就深受濃郁的學術與文學氣氛的熏陶。
嘉慶二年(1797),龔自珍6歲那年夏天,隨母親離開南方,入京同父親一起生活。此后的十五年間,除了因祖父去世,父親回鄉服喪,他也曾有不到兩年的時光,一度返回南方以外,其馀時間,都是在京度過的。這段時間里,在得天獨厚的家庭教育的引導下,他廣泛接觸經史、文字、官制、目錄、金石等項學問,這些都體現出,身為樸學家的外祖父與父親的治學路徑,對他所產生的深刻影響。然而,他并沒有沿著這條道路亦步亦趨地走下去。這一方面是因為,他的青少年時代正值清王朝國勢由盛轉衰的時期。吏治敗壞、財政拮據、軍備廢弛的狀況日益嚴重,社會矛盾漸趨激化,人民群眾的反抗斗爭此起彼伏。尤其是爆發于他5歲那年(嘉慶元年,1796),歷時9年之久的白蓮教農民大起義,明顯地透露出清王朝業已江河日下、頹勢難挽的信息。與此同時,中國遭受英國等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入侵的危險也不斷加重。進入嘉慶朝后,英國對華的軍事威脅逐漸加劇。正是這樣的社會環境,使龔自珍很早就萌生出對時代與國家命運的隱憂。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在他16歲到18歲,即嘉慶十二年(1807)至嘉慶十四年(1809)間,他還結識了丁履恒、王曇等忘年交,丁氏"志欲有為于世"(張際亮《丁若士先生墓志銘》,《張亨甫文集》卷四),"嘗講求農田、水利、錢法、鹽政、兵刑,皆有論說"(同上)。王氏于國計民生也很留心,"好談經濟,尤喜論兵"(陳文述《王仲瞿墓志》,《碑傳集》卷四十七)。龔自珍與他們的交往,對于促進其經世思想的形成,起了重要的作用。
由于上述原因,對有關時政邊務、國計民生等問題的思考,在他的頭腦里逐漸上升到主導的地位。據他后來回憶,早在嘉慶十四五年(1809—1810),亦即他"十八九"歲時,他便開始"執筆道天下事"(《送歙吳君序》)了。
也就在19歲那年秋天,龔自珍參加順天鄉試,考取了副貢生。一年多以后的嘉慶十七年(1812)初,他的父親在做了多年禮部官員與軍機章京后,被外放安徽徽州知府。后調任安慶知府。嘉慶二十一年(1816)春,又升任駐地在上海的江蘇蘇松太兵備道。這幾年,他隨父相繼輾轉于這幾處地方。其間,他除了因參加順天鄉試,去過北京以外,也還去過家鄉杭州與外祖父居住的蘇州。這樣,他就得以較為廣泛地接觸到當時的社會現實。而隨父侍任的生活,則還使他得以了解到地方官場的實情。這些都促使他的憂患意識愈加強烈了。
在這樣的思想基礎上,嘉慶十八年(1813)京畿天理教徒突襲皇宮失敗與嘉慶皇帝隨之發表《遇變罪己詔》等諭旨以后,龔自珍就寫了著名的《明良論》四篇。嘉慶二十年至二十一年(1815—1816)間,又寫了《乙丙之際箸(塾)議》多篇。此外,這幾年里,他還寫過《平均篇》等。他所撰寫的這一批屬于評議時政、經邦濟世性質的文章,無疑意味著,他已踏上了一條與父、祖輩不同的議政道路。
嘉慶二十三年(1818),龔自珍參加浙江鄉試,考中舉人。此后兩年,他先后兩次赴京參加會試,但均未考取。于是,嘉慶二十五年(1820)會試后,他捐了一名內閣中書,并于道光元年(1821)正式到內閣就職。
這幾年間,在他的人生道路上發生過一件重要的事情。這就是,嘉慶二十四年(1819)他在京期間,曾從著名今文經學家、常州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劉逢祿問學,"受《公羊春秋》"(《己亥雜詩》第五九首自注)。《公羊春秋》即《春秋公羊傳》,又稱《公羊傳》,是漢代今文經學的典籍之一。以注重闡發儒家經籍中的所謂"微言大義",特別是《春秋公羊傳》義理為特色,注重"通經致用"(皮錫瑞:《經學歷史》,90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的今文經學,作為與古文經學相對峙的一大經學流派,自東漢末年以降,久已沉寂。乾隆時,常州學派創始人莊存與起而重新研究《公羊》義理,開清代今文經學復興的先河。作為他的外孫的劉逢祿,發揚光大了他的事業。劉氏"尤精《春秋》公羊家言"(金武祥《粟香隨筆》卷五),著有《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等書,闡發"張三世"、"通三統"、"大一統"等《公羊》義理。由于他的努力,常州學派這一以推尊《公羊》為顯著特征的清代今文經學派(又稱公羊學派)得以真正確立。所以,龔自珍從劉逢祿學習《公羊春秋》,顯然是他正式師承常州學派公羊學的標志。
不過,龔自珍接受今文經學的影響,并不自嘉慶二十四年始。他在此之前所寫的《乙丙之際箸議第九》中,曾借鑒過公羊學的三世說,說明他那時對公羊學就已有了一些了解。而在嘉慶二十四年以后,他所寫的闡述其經濟改革思想的《農宗》,以及《五經大義終始論》、《古史鉤沉論》等多篇文章中,更可看到他對公羊家言的一再引用和發揮。這些文章都無疑是他的經世思想與今文經學相結合的思想結晶。
在龔自珍的學術思想發展歷程中,嘉慶二十四年是一個重要的年份。這一年不僅是他正式學習今文經學的肇端之年,也是他撰寫學佛習儒手記——《珠鏡吉祥龕心課》的起始之年(參見《小莽蒼蒼齋藏清代學者法書選集·彩色圖版·四四龔自珍行書珠鏡吉祥龕心課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95)。嘉慶二十四年至嘉慶二十五年(1819—1820)間,他還寫了闡述自己關于西北邊政問題見解的兩篇重要文章——《上鎮守吐魯番領隊大臣寶公書》與《西域置行省議》。此外,也是自嘉慶二十四年前后始,他還著手從事《蒙古圖志》的撰寫。這是他本人十分看重的一項工作,他的計劃是,"為圖二十有八,為表十有八,為志十有二,凡三十篇"(《擬進上蒙古圖志表文》)。當這部書稿寫出十之五六時,道光二年(1822)九月,龔自珍上海家中的書樓突發火災,"此書稿本之半,及為此書而收聚之檔冊圖志,世所弗恒見者,盡毀"(同上文所附自記),于是他只好"輟業弗為"(同上)。這不僅是他個人學術事業中的一大憾事,也是當時邊疆史地之學的一大損失。
盡管如此,通過從事此項工作,畢竟使他對中國北部邊疆以及與之相關的西北邊疆地區歷史、地理的知識素養更加豐富。而正是憑借這種素養,他在道光初年入內閣后,被派充任國史館校對官期間,還曾上書國史館總裁等,對正在纂修的全國性地理總志——《嘉慶重修一統志》,如何在涉及中國北部、西部邊疆地區的記載方面,填補舊《一統志》(即乾隆《大清一統志》)的遺漏,訂正其謬誤,并充實新內容等,都提出了富有建設性的意見。
此后,道光三年(1823)秋,他因母親去世回南方服喪。道光六年(1826)春返京。同年,再次參加會試,仍未考中。直到道光九年(1829),他又一次參加會試,才終于考取進士。其時,他曾被授以知縣,經他呈請后,仍任內閣中書。由于這年會試的一年多以前,清政府平定了張格爾在南疆從事的叛亂活動,處理相關善后事宜一直延續到會試當年,所以會試之后緊接著舉行的"殿上三試"中,不僅殿試的策問試題,問及歷代籌邊之策是否有可采之處,而且朝考的題目也有"安邊綏遠疏"。在為這兩次考試所分別撰寫的《對策》與《御試安邊綏遠疏》中,龔自珍又一再就邊政問題建言獻策,闡發了自己的獨到見解。
從道光六年再次到京至道光十八年(1838),龔自珍先后所任的官職有內閣中書、宗人府主事與禮部主事。由于長期擔任這類閑職,他得以有較多的時間從事學術創作活動,主要經學成果有:
道光八年(1828),他撰成《大誓答問》一卷,劉逢祿曾為該書作序(四年后,該書初刻于杭州)。同年又撰成《尚書序大義》一卷、《尚書馬氏家法》一卷(已佚)。
道光十二年(1832),他撰成《群經寫官答問》(已佚)。
道光十三年(1833),他撰成《左氏春秋服杜補義》一卷、《左氏決疣》一卷,又在朱以升協助下,撰成《西漢君臣稱春秋之義考》一卷(均佚)。又撰有《六經正名》與《六經正名答問》五篇。
道光十八年(1838)前后,他撰成《春秋決事比》六卷。該書的撰寫歷時近三年,內分十篇,及時—十篇所引經傳一百二十事已佚,其馀部分,即第六—十篇分別所附的答問共四十事與《春秋決事比自序》、《春秋決事比目錄》尚存,被合為一卷,刻入《皇清經解續編》。
此外,道光十七年至十八年(1837—1838)間,他還撰成《吉金款識》十二卷(部分內容以"龔定盦云"、"龔曰"等形式,明確見于吳榮光《筠清館金石文字》等書)。
在此同時,除了西北邊務外,他仍密切關注著事關國計民生的其他問題。面對自19世紀30年代以后,愈來愈嚴重的鴉片走私與東南海疆的安危問題,他在道光十六年(1836)所寫的《送廣西巡撫梁公序》與《贈太子太師兵部尚書兩廣總督謚敏肅涿州盧公神道碑銘》,以及道光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1839年1月5日)前后所寫的《送欽差大臣侯官林公序》中,一再明確表達了自己力主禁煙與反抗英國侵略的堅定態度。不僅如此,道光十八年十一月,林則徐受命離京赴粵查禁鴉片臨行之前,他還曾致函表示愿相隨南下,予以相助。只是由于林則徐考慮到禁煙斗爭不會一帆風順,出于對他的愛護之心,托人代為婉言勸阻,他才未能一同前往。
也是在道光十八年,他因與上司發生齟齬,加之,他自青年時代起,就一再指陳時弊,呼吁改革,因而引起封建權貴的嫉恨,長期"困阨下僚"(《跋某帖后》),備受排斥、壓抑,所以決意不再為官,乃以父親年過七十,需要終養為由,提出辭官之請。不過,此事進行得并不順利。至遲在同年七月,他的當年返鄉計劃已經落空。九月末,由于他的叔父龔守正被命署理禮部尚書,成了他的頂頭上司。依照清朝的有關規定,他被諭令開缺回避。按理說,他的離京問題緣此已獲解決。不過由于"負債京師"(《鄧太恭人八旬壽序》),一直拖到次年,才得以成行。
道光十九年(1839)四月二十三日,龔自珍只身踏上了南返故鄉的途程。七月上旬,回到杭州。九月中旬,他又北上迎接在京的眷屬,于春節前將眷屬接回,安頓于江蘇昆山。這一年南北往返途中,他一共寫作七絕三百十五首,統題《己亥雜詩》。
道光二十年(1840),他曾到蘇州、南京一帶游歷。是年所寫詞作輯為《庚子雅詞》。
道光二十一年(1841)正月,他為了解決生計問題,前往丹陽,主持云陽書院講席。閏三月,父親去世后,他又繼任其杭州紫陽書院山長一職。
同年七月,侵華英軍自香港北上,攻陷廈門,并繼續北犯。江浙沿海形勢驟然吃緊。這時,龔自珍的故人、剛剛調任江蘇巡撫的梁章鉅,受命于八月初一日抵達上海,籌辦防御事宜。龔自珍聞訊后,認為這是自己投身抗英斗爭的大好機會。于是,當即寫信給他,"論時事"(梁章鉅《師友集》卷六),并與之相約,立即辭去書院教席,前赴上海,加入梁的幕府,以"助籌筆"(同上)。正當梁在上海翹首期盼龔自珍前來,"掃榻以待"(同上)時,他卻不幸于八月十二日(1841年9月26日)因病暴卒于丹陽縣縣署。
二
侯外廬先生曾將龔自珍譽為"時代的號筒"(侯外廬:《論龔自珍思想》,見《侯外廬史學論文選集》下冊,24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堪稱對龔自珍思想十分精當的概括。
"時代的號筒"也者,時代的代言人也。當我們把目光轉向龔自珍所生活的時代,我們看到,他一生的絕大部分時光,都是在鴉片戰爭以前,亦即中國行將發生"三千年馀年一大變局"(李鴻章:《籌議制造輪船未可裁撤折》,見《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十九)的前夜度過的。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龔自珍以他思想家獨具的深沉與詩人特有的銳敏,緊扣時代的脈搏,發出了自己強有力的聲音。
龔自珍思想最令時人感到發聾振聵的,是他的社會批判論。
與當時充斥朝野的一片粉飾太平、"河清海晏"之聲截然相反,他大膽披露出中國封建末世的黑暗現實與嚴重社會危機。他尖銳地揭示說,這是一個"文類治世,名類治世,聲音笑貌類治世"的"衰世":"黑白雜而五色可廢也,似治世之太素;宮羽淆而五聲可鑠也,似治世之希聲;道路荒而畔岸隳也,似治世之蕩蕩便便;人心混混而無口過也,似治世之不議。"(《乙丙之際箸議第九》)在這個"衰世"中,不僅"左無才相,右無才史,閫無才將,庠序無才士,隴無才民,廛無才工,衢無才商",而且"巷無才偷……藪澤無才盜" (同上)。一旦有"才士與才民出",他們就會遭到"督之縛之,以至于戮之。……戮其能憂心、能憤心、能思慮心、能作為心、能有廉恥心、能無渣滓心"(同上)。在如此淋漓盡致地暴露當時社會黑暗的同時,他還進而指出,這是一個民不聊生、危機四伏的時代:"官吏士民,狼艱狽蹶,不士、不農、不工、不商之人,十將五六……自京師始,概乎四方,大抵富戶變貧戶,貧戶變餓者,四民之首,奔走下賤,各省大局,岌岌乎皆不可以支月日,奚暇問年歲?"(《西域置行省議》)他還把當時的中國封建社會比做患了"痺癆之疾"的病人,說它是"將萎之華,慘于槁木"(《乙丙之際箸議第九》),已到了猶如"日之將夕"(《尊隱》),奄奄待斃的境地。并揭露說,沉重的賦稅負擔已將農民群眾逼上"屠牛那不勝栽禾"(《己亥雜詩》及時二三首)的絕路。他由此認為,"亂亦竟不遠矣"(《乙丙之際箸議第九》),并在《尊隱》一文中聲言:將會有一種所謂"山中之民"的社會力量,掀起"天地為之鐘鼓,神人為之波濤"的狂潮。聯想到他去世后未及十年所爆發的那場席卷中國半壁河山的太平天國農民大起義,人們不能不感嘆他對歷史發展趨勢具有過人的敏感。
與此同時,他還抨擊了封建官僚政治的極端腐敗。一方面,他痛斥整個封建官僚集團的庸碌無能,"盡奄然而無有生氣"(《明良論三》),并揭露了他們的寡廉鮮恥:"歷覽近代之士,自其敷奏之日,始進之年,而恥已存者寡矣!官益久,則氣愈偷;望愈崇,則諂愈固;地益近,則媚亦益工。"(《明良論二》)并指斥朝中政要將國計民生丟在一邊,一味追求享受和逢迎討好皇帝:"竊窺今政要之官,知車馬、服飾、言詞捷給而已,外此非所知也。"(同上)另一方面,他還對當時各級政府中,專司"書獄"即辦理刑事案件的胥吏,上下串通,勾結官員,行私舞弊的劣跡,作了猛烈的抨擊。痛斥他們:"豺踞而鸮視,蔓引而蠅孳","挾百執事而顛倒下上"(《乙丙之際塾議三》),從而將封建官僚政治腐敗的一個重要側面,展現于世人。
不僅如此,他還將批判的矛頭直指封建君主專制制度。他尖銳指出,這種制度使"天下無巨細,一束之于不可破之例"(《明良論四》)。還大膽指責封建帝王"震蕩摧鋤天下之廉恥"(《古史鉤沉論一》),"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號令,去人之恥,以嵩高其身;一人為剛,萬夫為柔,以大便其有力強武"(同上),并認為這是造成官僚集團腐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龔自珍思想最能反映其經世之志的,是他的更法改革論。
面對嚴重的社會危機,龔自珍極力呼吁變法改革。他強調指出:"一祖之法無不敝"(《乙丙之際箸議第七》),并認為"拘一祖之法,憚千夫之議,聽其自陊",勢必導致"踵興者之改圖"(同上)。因此,他向封建統治者建言:"奈之何不思更法" (《明良論四》),"與其贈來者以勍改革,孰若自改革?"(《乙丙之際箸議第七》)又說:"自古及今,法無不改,勢無不積,事例無不變遷"(《上大學士書》),肯定變法改革是古今社會發展的通則。
由此出發,他還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具體改革建議:
政治方面,他主張君臣"坐而論道"(《明良論二》),變君臣之間的主仆關系為主賓關系,并改革"用人論資格"的制度。他還強烈呼吁廢除以四書文取士的科舉制度,說:"今世科場之文,萬喙相因,詞可獵而取,貌可擬而肖,坊間刻本,如山如海。四書文祿士,五百年矣;士祿于四書文,數萬輩矣;既窮既極"(《擬厘正五事書》),建議"改功令,以收真才"(同上)。
經濟方面,他認為"千萬載治亂興亡之數"(《平均篇》),取決于社會財富的分配狀況,貧富"大不相齊"(《平均篇》)必將導致封建王朝覆亡。所以,他在《平均篇》中,一方面表達了"有天下者,莫高于平之之尚也"的理想;另一方面他所實際提出的主張是,"其猶水,君取盂焉,臣取勺焉,民取卮焉",即君、臣、民對社會財富的占有,應依照封建等級,各取其應得之份,防止"勺者下侵"、"卮者上侵",以避免使之發展到貧富"大不相齊"的地步。后來,他在《農宗》一文中,還提出了依照封建宗法組織授田的具體改革方案——劃分出大宗、小宗、群宗、閑民四個等級,重新分配土地:大宗授田百畝;小宗、群宗分別授田二十五畝;閑民不授田,為大宗、小宗、群宗從事耕種——以試圖解決當時日趨嚴重的流民問題。
龔自珍思想最能體現其家國情懷的,是他的安邊保疆論。
早在青年時代,他就曾在《明良論二》中表述過,自己對"封疆萬萬之一有緩急"時,官員們能否真正為國分憂,共赴國難的隱憂,從而表現出,他對國家安危的高度重視。
基于這種認識,他對邊務問題一直十分留意。嘉慶末年,他在所撰《西域置行省議》中,明確提出了遷徙"內地無產之民"去新疆從事墾殖,并在新疆設立行省,以鞏固西北邊防的建議。與此同時,他還致信吐魯番領隊大臣寶興,強調指出:"天山南路安,而非回之天山北路安"(《上鎮守吐魯番領隊大臣寶公書》),即是說,保持天山南路(又稱"回部",清代新疆天山以南維吾爾族聚居的地區)的安定,事關新疆全境的安定。并建議說:"今之守回城者何如?曰:令回人安益安,信益信而已矣。信,生信;不信,生不信。不以駝羊視回男,不以禽雀待回女。回人皆內地人也"(同上),即希望寶興等清政府派駐南疆的軍事長官,對當地維吾爾族人民與內地人民一視同仁,以促進民族和睦,維護當地安定。后來,他在道光九年所寫《御試安邊綏遠疏》中,還闡述了自己對清政府在平定張格爾叛亂后,如何保持新疆地區局勢安定這一問題的見解。對此,他的建議是:必須采取"以邊安邊",亦即使該地區"足食足兵"的方針。具體辦法是:"開墾則責成南路,訓練則責成北路。"即要求天山南路主要搞好農墾事業,要求天山北路主要搞好軍事訓練。這樣,就可以使新疆地區"常則不仰餉于內地十七省,變則不仰兵于東三省",即正常情況下,無須靠內地供應兵餉,一旦發生緊急事態,也無須遠自東三省調兵,從而也就能保障新疆地區的長治久安。
"沉沉心事北南東。"(《夜坐》)龔自珍在為鞏固西北邊防一再建言獻策的同時,也一直密切關注著東南海疆。早在鴉片戰爭爆發的十七年前,他就曾揭露英國殖民者對中國的侵略威脅:"粵東互市,有大西洋,近惟英夷,實乃巨詐,拒之則扣關,狎之則蠹國。"(《阮尚書年譜及時序》)19世紀30年代以后,由于英國等西方殖民主義國家向中國輸入鴉片的罪惡活動日益猖獗,造成了煙毒泛濫于中國的嚴重局面。在如此嚴峻的形勢下,清政府內部圍繞對鴉片是弛禁還是嚴禁的問題,出現了激烈的爭論。對這一爭論,龔自珍也旗幟鮮明地表明了自己的觀點。道光十六年五月,他在寫給離京赴廣西就任巡撫的梁章鉅的贈序中,就曾叮囑他,"廣西近廣東","食妖(即鴉片)……易至",懇切希望他"杜其習"(《送廣西巡撫梁公序二》),禁止當地吸食鴉片的惡習。同年夏,他又撰文揭露說,正是由于英國等西方殖民主義國家向中國走私鴉片,才使中國白銀大量外流,"喪金萬萬,食妖大行"(《贈太子太師兵部尚書兩廣總督謚敏肅涿州盧公神道碑銘》),強調應"誅食妖,以肅津梁"(同上),即禁絕鴉片走私,將沿海有對外貿易的港口整頓好。道光十八年十一月,他在寫給行將離京,前往廣州查禁鴉片的欽差大臣林則徐的贈序中,又重申了嚴禁鴉片的觀點。與此同時,他還強調,必須做好以武力迎擊外國侵略者的準備,具體建議:"宜以重兵自隨"(《送欽差大臣侯官林公序》),并"宜講求"(同上)火器。他還提醒林則徐,"如帶廣州兵赴澳門,多帶巧匠,以便修整軍器"(同上),充分做好戰備,并批駁了那種借口毋"開邊釁",反對以武力對付外來武裝挑釁的言論,指出這是為了"守海口,防我境,不許其入"(同上),是保衛祖國海疆,不容外敵入侵的自衛戰爭,其正義性不容置疑。
從上述可以看出,龔自珍的思想具有深刻的憂患意識、銳意革新的訴求和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并表達出反對封建束縛,"要求個性解放的呼聲"(王元化:《龔自珍思想筆談》,見《清園論學集》,284頁)。
正因為如此,他的思想在中國近代思潮演變史上起了重要的先導作用。后來的資產階級維新派代表人物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都受到過他的思想啟迪。梁啟超所說——"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確與有功焉。光緒間所謂新學家者,大率人人皆經過崇拜龔氏之一時期。初讀《定盦文集》,若受電然。"(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67頁,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這些話語就是龔自珍思想曾深刻影響維新派精神進程的好說明。不僅如此,他的詩文也在中國近代文學史上廣受青睞。不論是康有為等人,還是資產階級革命派中柳亞子、高旭等南社詩人,在詩文創作,特別是詩歌方面,都不同程度地從他的作品汲取過營養。就連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魯迅,也"少時喜學定庵詩"(沈尹默:《追懷魯迅先生六絕句》之一,引自孫文光、王世蕓編:《龔自珍研究資料集》,310頁,合肥,黃山書社,1984),受到過他的作品的熏染。
三
龔自珍的著作版本紛繁,其中主要有:道光三年(1823)自刻本《定盦文集》、《定盦馀集·附少作》,道光間自刻本《破戒草》、《破戒草之馀》,道光二十年(1840)羽琌別墅刻本《己亥雜詩》,同治七年(1868)吳煦刻本《定盦文集》、《定盦續集》、《定盦文集補》,光緒十二年(1886)朱之榛初刻本《定盦文集補編》,光緒二十八年(1902)朱之榛二刻本《定盦文集補編》,宣統二年(1910)鉛印本《龔定盦別集》、《定盦詩集定本》、《定盦集外未刻詩》(見《風雨樓叢書》),民國十年(1921)鉛印本《定盦遺著》(見《娟鏡樓叢刻》),民國二十年(1931)中華書局影印本《龔定盦詩文真跡三種》與光緒二十三年(1897)萬本書堂刻本《龔定盦全集》、宣統元年(1909)上海時中書局版《定盦全集》(薛鳳昌校訂)、宣統元年(1909)上海國學扶輪社版《龔定盦全集》(皞皞子編)、民國二十四年(1935)上海國學整理社版《龔定盦全集》(王文濡編校,該書系國學扶輪社本的增訂本,皞皞子即王文濡)、民國二十六年(1937)世界書局版《龔定盦全集類編》(夏田藍編)、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9年版(1961年第二次印刷本)《龔自珍全集》(王佩諍校)以及寫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定盦文集》(十三卷,存卷一至八,抄本,龔橙編校)、上海圖書館藏《定盦文集》(存卷九至十三,抄本,魏源、龔橙批)、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定盦龔先生集外文》(不分卷,魏錫曾據譚獻抄本重錄本)、中國科學院國家科學圖書館藏《龔定盦先生自定文稿》(不分卷,抄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定盦詞》(五卷,抄本,龔橙校并跋)等。
在這些版本中,論影響,首推由王佩諍先生校點的《龔
君名自珍,更名鞏祚,字人,浙之仁和人。于經通《公羊春秋》,于史長西北輿地。其文以六書小學為入門,以周秦諸子、吉金樂石為崖郭,以朝章國故、世情民隱為質干。晚尤好西方之書,自謂造深微云。
——魏源:《定盦文錄敘》
定盦于古人之書無所不讀,于當世之務無所不究,發為文章,周情孔思,昭昭乎揭日月而行也。
——魏源批自刻本:《定盦文集寫神思銘》
仁和龔人儀部自珍……為金壇段茂堂先生外孫,學問淵源,蓋有所自。古文詞奇崛淵雅,不可一世,余嘗選其文入《近代十二家文鈔》。其為學,凡經學、六書、子史,下及金石、鐘鼎、古文,皆悉心精究。詩亦奇境獨辟,如千金駿馬,不受紲,美人香草之詞,傳遍萬口。善倚聲。道州何子貞師謂其詩為近代別開生面,則又賞識于弦外弦、味外味者矣。
——林昌彝:《射鷹樓詩話》
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確與有功焉。光緒間所謂新學家者,大率人人皆經過崇拜龔氏之一時期。初讀《定盦文集》,若受電然。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