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24名抗戰老兵口述當年從軍的經歷細節。這24名老兵中,有怒江邊從死人堆中逃出的余國清 ,有桂林保衛戰中七星巖里逃出的后一位幸存者黃海潮,有在緬甸為遠征軍指揮官史迪威將軍開過車的武彪,有參加過武漢保衛戰的戰地政工隊女兵許良能……通過老兵們的口述,部分還原了桂柳會戰、臺兒莊戰役、老河口大撤退、桂林保衛戰以及遠征軍赴印緬作戰的慘烈史實。
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是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正義戰爭,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人民為世界各國人民奪取發法西斯戰爭的勝利,做出了巨大貢獻和民族犧牲。今年是“七七事變”80周年和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2周年,出版《抗戰老兵口述歷史》是契機,也是紀念。書中24名老兵受訪時都已是八九十高齡,由于采寫時間跨度大,在該書編校結束時,很多受訪過的老兵已離世。可以說,這是一部老兵在生命后還原出的保家衛國抗爭史,也是客觀的中國百姓生活史,更是一部心靈史。
劉玉,70后,廣西作家協會會員、廣西重點文學創作項目扶持簽約作家、桂林民革書畫院副院長。曾在臺灣舉辦個人畫展。作品散見于國內外,出版有《烽火青山》《輪轍》等。
1伍遠值 做工兵的日子9蔣義清 俺腦殼被鬼子炸了個洞23韋重光 逃出重圍33黎 德 我是最背時的41李接福 不愿做副官的上士51王學訓 打了三年仗才穿上軍裝61譚延煦 收復騰沖73馮橋橋 我是李宗仁的衛士87唐太利 搏命攻下松山97余國清 我的兩次遠征107黃海潮 七星巖的一個幸存者119唐仁均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129以建明 偷襲龍虎關139劉豐庭 我差點要了李宗仁的命147張裕華 戰斗在駝峰運輸線155許良能 1 5歲的戰地女政工隊員165胡力有 獨山戰役中挨了兩槍173蔣昌淮 險些被鬼子毒死在昆侖關183何文才 當兵就要服從命令191武 彪 我們打敗了日軍王牌師團203周松橋 徒手生擒倆鬼子215唐興成 密支那的往事225黎克忠 從投筆從戎到懸壺濟世237李光玉 機槍子彈救了我的命247后 記
逃出重圍[韋重光]1917年農歷正月二十二生于廣西荔浦縣馬嶺鎮,畢業于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六分校第十五期步兵科,貴州都勻中央炮校附設第十五期學生隊肄業。歷任陸軍及時七五師五二三團迫擊炮連中尉排長;陸軍及時七五師司令部中尉練習參謀;及時七五師五二三團一營二連中尉連長、上尉連長;第十六集團軍教育研究班教官;陸軍第四十六軍司令部軍務處軍機課上尉課員;中央軍校第六分校教育處上尉代戰術教官;本分校第二十期第三隊上尉代隊長;中訓團第十軍官總隊第二大隊第七中隊上尉隊員;陸軍整編第二十六師軍官隊上尉隊員;湘東師管區司令部少校參謀;華中“剿匪”總司令部第三處少校參謀;陸軍第三二九師司令部及時科主任參謀、警衛營營長等職。參加過衡陽會戰、桂林保衛戰。2013 年 5 月 13 日,我和一個外地的記者朋友從桂林市區驅車前往荔浦縣,幾經周折終于在下午找到了抗戰老兵韋重光。老人的孫女告訴我們,得知我們要去探望,他非常興奮,從早上起床就開始等著我們的到來,吃完中餐以后實在有些困了,正在午睡。知道我們到了,老人家立馬翻身坐了起來。老人看起來滿面紅光,兩道長壽眉花白且濃密粗長,頗有些長壽老人的風范。雖然已經 96 歲高齡,但除了左邊耳朵有些不太靈光外,他身體方面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大毛病。老人現在住在女兒縣城的家里,那是一棟四層的小洋樓,周圍都是居民的自建房,環境很安靜。老人說晚輩們對他特別好,吃的用的都不用發愁。為了方便照顧老人起居,家人特意安排他住在二樓客廳旁的一間臥室,房間被打理得干干凈凈的,很是溫馨。我們的訪談在客廳里進行。老人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好在有他的孫女在一旁做“翻譯”,她還找來一份韋家修族譜的時候整理的材料,上面清楚記錄著老兵投筆從戎的過程及其后在軍隊各部任職的詳細情況。與大多數對往事三緘其口的老兵不同,孫女說前些年韋老經常和后輩們講起他抗日的故事。她說 :“前年他和我們講起的時候,記憶就已經很模糊。現在更加,好多以前講過的東西都不再記得。”我當時想,像他這樣一個年近百歲的世紀老人,還能依稀想起這許多的往事,已實屬不易。將要告別韋老時,他從房間里找出一本發黃的筆記本給我看,上面記錄著很多老人早年的生活經歷。他翻到其中一頁遞給我,然后返回沙發坐下,微笑著看我拍照。他的笑容淡定而從容,全然看不出這是一個曾經叱咤風云、歷經了戰火洗禮、差點命喪桂林保衛戰的老兵。老兵翻給我看的那一頁紙上的文字,是他在 1992 年寫的,上面簡單記錄著他近 80 年的人生經歷和感慨 :“回首當年,在那 30 年代中期,正值求學黃金時期,感于國難日亟,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遂毅然投筆從戎,以身許國。初空軍,繼陸軍,以救亡圖存為己任,專心致志,不遺余力,積極鍛煉殺敵本領,學有所成。“抗日時期,投身御侮抗敵洪流,歷任民國軍職,當過下、中級軍官,隨軍轉戰祖國大地,直至取得勝利。其間,曾參加衡陽會戰、桂林城防保衛戰役,與日寇浴血奮戰,出生入死,克盡厥職。大陸解放,解甲還鄉。“建國初期,參加工作,原任本縣馬嶺鎮中心小學教導主任,兢兢業業,克盡心力。后因歷史問題,被錯判徒刑五年,刑滿回家受管制。1986 年,我的這一冤案得到了糾正,但有關政策沒有得到落實。今年(1992)8 月下旬,荔浦縣委、縣人民政府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決定恢復我的工資待遇,作退休處理,我的工作、生活等方面的遺留問題得到了妥善的解決,最重要在于我的歷史本來面目受到了尊重并獲得了恢復。深感來之不易,心情激動不已。激情使然,不計拙劣,以己名重光二字草成鶴頂格嵌名聯一副 :重見天日常念黨恩深似海,光臨寒舍輒思鄉眷重如山。爰記述之,借以抒發內心實感,表達我對黨和人民感恩戴德之赤誠并永志不忘。”一我生于 1917 年農歷正月二十二,是廣西荔浦縣馬嶺鎮下地村公所下大地村人。當兵前,我媽媽早已經去世,家里剩下父親帶著我們三兄弟加一個姐姐,我排行第二。我中學畢業于位于平樂縣的廣西省立第十中學,1935 年在桂林軍訓結業以后,到南寧讀致邕高中。后來,因為家里貧窮,沒有錢讀書,看見廣西航校正在招生,就去投考,在航校初試中名列及時名,然后到柳州航校復試,我又考了及時名。同時考入第三期飛行班學習飛行的還有荔浦的韋現科、巫友淦、李世康等人。廣西航校當時設在柳州,記得我們及時隊有個年紀比較大的領導叫陸馴,是個中校。1937 年 6 月,曾祖母去世,我回家奔喪待了兩個月。當年的 9 月份回到柳州,上面確定廣西航校與中央航校合并,先前的學校已經被改編為中央航空學校學生總隊,我分在第八隊,沒過多久,航校由柳州遷移到云南昆明。1938 年 11 月,我奉命調回桂林。第二年 1 月,我被廣西綏靖主任公署選送到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六分校第十五期炮兵科。9 月調到貴州都勻中央炮校附設第十五期學生隊,一直到 1940 年6 月畢業。1940 年 10 月,我奉調到廣西上林縣巷賢鄉的陸軍第四十九師服務,師長是彭璧生。10 月份,因為生病請假回到家里,治愈以后我才又去了南寧。1941 年 3 月,我奉派任陸軍及時七五師五二三團迫擊炮連中尉排長,師長馮璜,容縣人,他是我們廣西航空學校前任校長。我們之間的師生感情極好。10 月,我奉調陸軍大學參謀補習班特三期(中尉學員)受訓,第二年 5 月結業。6 月奉派陸軍及時七五師司令部中尉練習參謀。9 月調第四戰區干訓團防空班及時期受訓,10 月結業。12 月調任本師五二三團一營二連中尉連長。那段時期我奉命輾轉到好多地方去服務,當兵的,上面叫你去哪就得去哪。1943 年 1 月我升任本連上尉連長。后來,我奉派任第十六集團軍教育研究班教官,11 月調軍委會東南干訓團第八期步兵科受訓,到第二年 1 月結業以后,仍舊回到五二三團一營二連任中尉連長原職。二我真正帶兵和日本鬼子打仗,是在湖南衡陽會戰和廣西桂林城防保衛戰中。1944 年,我們先奉命去解救湖南衡陽城。當時衡陽城的外圍陣地已經被日本鬼子占領,衡陽城守軍第十軍被圍困,情況火急。在衡陽失守前,我們及時七五師受命調去增援解圍,一起去了兩個軍,是第三十一軍和第四十六軍。當時仗打得很亂,戰斗非常激烈。我們去的時候,城里是中央軍的第十軍在負責守城,我們到達衡陽外圍以后做了簡單休整。第二天早上,天剛亮就開始參加戰斗,我們從外圍向守城的鬼子開火,雙方交戰了大半天。鬼子也蠻厲害的,他哪怕只剩下一個人都不愿意退兵。當天,我們好不容易拿下了目標,第二天就又被他們奪回去了。那一仗打壞了(桂林話,意思是打敗了)以后,我們就撤退回了柳州。當時我在第四十六軍一七五師五二三團一營二連做上尉連長,帶了一百幾十人過去,在戰斗中死傷過半,撤回桂林的時候只剩下還不到一半的兵員了。在柳州沒待多久,接到消息說日本鬼子準備進攻桂林,桂林吃緊,我被奉派到桂林守城。當時抽調了我們一起四個連,跟桂林的守城部隊聯合起來,組建了一個桂林的聯合防御總隊。因為只是個下級軍官,我具體也不曉得當時從柳州一起來了多少人,只曉得我們跟桂林的一個警衛連的任務一樣,在那里守了差不多有一個月。當時主要在鸚鵡山腳下駐防,那里就是城防司令部的駐地。北門是由及時三一師負責守的,師長是闞維雍。日本鬼子來了以后首先向北門發起攻勢,北門的防御工事堅固,他們久攻不下。后來日本鬼子就轉了攻擊方向,改攻東面。那一帶的山都是零星散布的,也是及時三一師的防守陣地,結果被鬼子在那里打開了一個突破口,這樣,日本鬼子就攻進了城。他們在外圍還不斷有援兵增加過來,我們沒有援軍,就那樣被打敗了。雙方在城里激烈交火,奈何戰斗力懸殊,眼看桂林城就要失守了,我只好帶兵由西邊突圍出來。我們撤退的時候是沒有收到命令的。當時城防總司令部已經垮掉,那些大官自己騎著馬出城了。我知道那些馬平時總是跟著司令的啊,我看見這個情況,心里算定肯定是要撤退的了。結果呢,我們已經無路可走,我想——(老人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我當時想,如果這個時候還等到上面來解救嘛——(搖了搖頭)等到的恐怕只有失望!孤立無援,沒有希望!還是要自己想辦法。無奈當時已經無路可逃,我想到可以沖出重圍的辦法,只有趁天黑以后從高高的老城墻上跳下去,然后借著山石和雜樹的掩護逃下山。但是當初為了防止鬼子從城墻根來偷襲,城墻下被自己人布滿了各種鐵釘和竹簽,那些東西一根根被削得鋒利,尖頭朝上插在地面,就這樣跳下去,不死也要被戳成殘廢??创蠹叶疾桓彝绿?,我就趕緊下了道命令,全連的士兵用包裹把衣服卷起來,然后全部集中在一塊。大家很快集中在我們準備突圍的地點,將包裹從城墻上丟下,鋪在鐵釘、竹簽的上面,墊高了以后,我們就一個接著一個往下跳。逃離了那個地方以后,我領著大家往桂林西面的甲山方向突圍。剛走了沒多久,就和一隊鬼子遭遇上了,雙方一碰面就打了起來。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雙方死傷情況怎么樣,我不敢戀戰,悄聲指揮大家一邊打一邊退。桃花江江面原來搭有浮橋,因為是臨時搭的,假得很,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橋散了架。從橋上過河撤退是不可能了,我們就只好從那里游過河,游到一半的時候,鬼子追過來了, “啪啪啪”朝我們猛開槍, (老人又開始打哈欠)當場又有人被打死。大家拼命游過河以后,就趕緊拔腿朝前面跑。跑到機場路那邊的時候又遇上一隊鬼子,我看他們人多,為了減少傷亡,就帶大家爬上山,躲在樹叢中,等鬼子走了以后才繼續趕路。突圍出來以后,我帶著大家一路猛走,到了廣西融安那邊。沒幾天以后,我們在三皇(音)找到撤退到附近的桂林城防總隊,出來又遇上了陸軍新編第十九師在那里,吃飯、住宿才總算有人負責。終于在山上和我們的人會合了。這么多年過去,當時是在哪里的山早已經記不起了。哪里還記得起?在那待了一陣就快過年了,部隊受命步行開拔回廣西,經過三江、田南、田東,到了柳州地界,當時柳州也已經失守。桂林的戰斗中,我們實際上都是在城里作戰。我們被困在內城,內城有河,河水很深很急,大家沖不出來。我一個連隊的人只剩下不到十個了。我們當時想到在那種情況下,不管突圍還是不突圍可能都要死了,就干脆冒險突圍,這樣還有一線生機。當時日本鬼子有探照燈,照到你就開槍射擊。沒有地方可以躲,就只能看準哪個地方狹窄就躲在那里。你問是在哪?哪有地點,又沒有人指揮部隊,都是靠自己瞎闖。三1945 年,我又走了好些地方去工作。2 月,我奉調到陸軍第四十六軍司令部軍務處軍機課任上尉課員。3 月奉調中央軍校第六分校教育處任上尉代戰術教官。7 月奉調本分校第 20 期第三隊上尉代隊長。其實,當時六分校已經奉令撤銷,只是委了個名義,屬于過渡性質的。當年 9 月第六分校奉命撤銷,10 月,我調到中訓團第十軍官總隊第二大隊第七中隊做上尉隊員。1947 年 2 月,我被安排到湯山陸軍炮兵學校以上尉附員身份受訓。9 月又奉調昆明陸軍整編第二十六師軍官隊任上尉隊員。1948 年 2 月,我奉調長沙湘東師管區(司令馮璜)司令部任少校參謀,7 月奉調漢口華中“剿匪”總司令(白崇禧)部第三處(處長戈鳴,廣西武鳴人)任少校參謀,12 月奉調陸軍第三二九師(師長戈鳴)司令部及時科任主任參謀,沒多久調到本師警衛營當營長,調防廣西全縣,后來到了柳州。國民黨軍隊在廣西武鳴大撤退的時候,人家都走了,好多人都去了臺灣。我不想去那邊,就回了老家荔浦馬嶺。四新中國成立后,我解甲還鄉。因為有點文化,新中國成立初期被安排在縣里馬嶺鎮中心小學當教導主任,我在工作中算是兢兢業業,克盡心力。后來因為歷史問題,被以“國民黨反動派”罪名錯判了五年徒刑,在隔壁的恭城縣勞改到 1955 年冬天才獲釋,刑滿回家以后還受到管制。直到 1986 年我的冤案才得到糾正。1992 年 8 月,荔浦縣有關部門為我恢復了待遇,給我辦理了退休手續,我的遺留問題總算得到了妥善處理。我 1950 年和西鄉塘的王氏在桂林結了婚,當年生下大女,第二年因為我被勞教,王氏和我離了婚。1958 年,我又和荔浦縣鄉下的羅氏結婚。從 1988 年開始,我就跟著小女兒一家人在縣城生活,算起來有二十幾年了,孩子們對我很孝順。 劉豐庭我差點要了李宗仁的命[劉豐庭]1921年11月17日生于廣西桂林市資源縣資源鎮馬家村。1944年春加入國民革命軍資源補充團,后調入第七軍一七三師五一八團,同年9月調入第五戰區李宗仁司令部特務團(警衛團);1949年回鄉務農。2012年12月27日離世,享年91歲。一民國三十三年(1944)正月初四,我和家里的人正準備去隔壁村的親戚家拜年,村里來了幾個人,說是政府派來抓丁的。按照政府“三丁抽一”的征兵政策,從年齡上講我是家里最適合去當兵的人選,但我從小就沒有離開過家,所以很不情愿去。他們不由分說地把我五花大綁起來,然后將我和其他人一起帶到資源縣城。初五,我們被送進了補充團。初八,我們被汽車拉到鄰近的興安縣。聽補充團里的老兵講,我們這批新兵是要直接送到抗日前線去打仗的,好多人都怕得要命。我們在興安集結、訓練了三個月以后,就坐火車到湖南長沙住了一個星期,然后坐船過洞庭湖,兩天后到了湖北省鎮西,之后開始赤腳步行,那時候連草鞋都沒得穿。7 月中旬到了河南銅城(音),我們被安排進第七軍一七三師五一八團。在那里住了幾晚,又輾轉到河南雙城。記得有一個資源老鄉蠻喜歡唱山歌的,開始一直在唱,后來一上火車就嚇哭了,搞得好多人都跟著哭。沒幾天,他就死了,不知道怎么死的。二當年 9 月,我們來到了湖北老河口。還沒來得及適應那里的氣候,我們就被分配到各部了。我和幾個互不相識的桂林老鄉一起,分配進了負責保護李宗仁的警衛團,我分在三營八連。記得團長是梁干明,連長是黃炳清,后來換成謝志善。那時候我 23 歲。老河口,位于鄂豫川陜四省邊界,公路四通八達,依山臨江,進可攻,退可守,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1939 年 9 月,李宗仁把第五戰區長官司令部設在這里。侵華日軍為了打開中原門戶,企圖以重兵快速攻占老河口撕開一道缺口,于是頻繁向第五戰區進攻,李宗仁率第五戰區的官兵在老河口奮勇抗敵。聽我們班長講,日本人主要想攻下老河口以后以便進攻重慶。日軍先后派了 11 個師團 20多萬兵力來攻打第五戰區。前方戰事吃緊,日軍的轟炸機每到天黑就發瘋似的漫天投彈。每到這個時候部隊就拉響警報,官兵們都一溜煙涌到防空洞里躲起來。但是因為經常有日本派來的特務刺探情報,所以,洞外總留下一個衛兵看守。這天,又輪到我站崗值守。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兩旁只看得見 20 多米內的景物。因為風大,我在院子里來回巡邏了幾圈后,就躲在那棵歪脖子棗樹下盯著遠處看。30 多米遠的地方,一個黑影向著我站的方向慢慢移動。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抬頭東張西望一陣以后,又往回走去。我死死地盯著前方,手里的步槍這時已悄悄瞄準黑影。我沒有著急開槍,想看看對方到底想干什么。“口令?”當黑影來回繞到第三圈的時候,我大聲盤問,慌亂中同時扣動了扳機。槍是朝天上開的,因為部隊有規定,遇見這類情況必須先鳴槍警告。如果對方再不回答口令,我第二槍就要朝他瞄準射擊了。“砰”的一聲脆響之后,對方不緊不慢地應道 :“我是長官。”聽說是長官,我就大著膽子往前小跑幾步,定睛一看,模糊中果然見那人著一身長袍,足蹬馬靴,極有派頭,心想應該真是來查崗的長官,便沒有再多加盤問,對方也很快就離開了。第二天一大早,軍營里就像炸開了鍋,大伙都在議論著昨天晚上有衛兵向李長官開槍的事。聽到這個消息,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差點暈倒在地上。天?。∽蛱焱砩夏且粯?,差點讓我闖下大禍。我開槍打的那位長官不是別人,正是駐守老河口的第五戰區較高司令長官李宗仁!一吃完早餐,我就接到了要開大會的緊急通知。闖禍了,闖大禍了!朝長官開槍,這是幾大(桂林話,意思是很大)的罪過哦。我感覺口干舌燥,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一樣,吃什么都覺無味。那個早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去的,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群推搡到了會場。“昨天晚上,有個衛兵沖我開了一槍!”會議開始以后,李宗仁直奔主題。站在隊伍后面的我估摸著自己死期已到,腿腳發軟,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更莫講像別人那樣踮起腳尖看看司令長官的樣子了。李宗仁講到這里的時候停了下來,雙眼環顧四周,等全場的官兵不講話后,接著講道 :“這一槍開得好啊。說明我的衛兵警惕性很高嘛,有這樣的衛兵,我就放心了。”聽到這里,我那顆吊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地。原來長官不僅沒有責罰,還在大會上表揚我了哩。通過這件事,部隊的官兵覺得李宗仁是個愛兵的好官,都更加擁戴他,好些人都表示跟著這樣的長官打仗,真是汽車壓羅鍋——死也直(值)了。三民國三十四年(1945)2 月,李宗仁離開老河口前往漢中府當漢中行營主任。長官部的車隊先行一步離去,我們的部隊,以每天 120 里的速度急行軍趕往漢中,累了就啃干糧,困了就睡在路邊。最苦的時候,上面就發點錢,自己買米煮飯吃,因為錢少買不起菜就光吃飯,叫作吃“鼓眼飯”。有24小時 ,部隊駐扎在一間破廟里。天快黑的時候,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屋外灰蒙蒙一片。我手握步槍,拖著疲憊的雙腿在廟門口警戒。 就在準備回屋交班的幾分鐘前,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還是來了——兩架日軍轟炸機從遠處呼嘯著飛過來,我趕快沖著破廟里的人們大聲喊話 :“野仔的日本飛機來了,快躲啊!”喊完,我連滾帶爬地跑到旁邊的柳樹下抱頭蹲下。剎那間,日軍從空中丟下的炸彈已經在我身邊炸開,巨響幾乎將我的耳朵震聾。我就著炸彈爆炸發出的光亮,看見四周彈片、泥土橫飛,頭頂的老柳樹枝椏被炸成了幾十截,橫七豎八地一股腦砸下來,打得我渾身發痛。幾秒鐘以后,日軍的轟炸機走了。我下意識地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幸運的是什么零件也不缺,只是受了傷,全身痛得厲害。我歇了一會兒,趕忙跑回院子去,院子的一間空屋被炸塌,還好,里面的人基本沒有大礙。第二天,看著破廟門口一畝左右的田垌里全是彈坑,我不由得大聲喊了起來,喊聲帶著哭腔 :“這家伙,比老家死了人送葬的時候放的登山炮要響幾十倍呢,還好沒有炸到老子!”雨一直在下,天剛亮,隊伍又朝漢中方向出發了。我摸著臉上生疼的傷口,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生氣,心里忍不住罵 :“這些死日本野仔!”后來才曉得,是有漢奸指示日本人轟炸,他們以為李宗仁在這里。我們副團長帶人去抓,漢奸是兩個女學生,審問過后送去總部槍斃了。后來又抓了好多漢奸,都斃了??谷諔馉幍恼檀虻米罴ち业娜兆永?,這樣的歷險,隔三岔五就會有一兩次,我們經歷過幾次也就慢慢地習慣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只要不死,就一定要戰斗到底,直到把那些日本野仔趕走。“日本野仔”,我習慣這么喊那些毫無人性的侵略者來表達對日本兵的憎惡。只有把他們打跑,才可以回到日思夜想的廣西資源老家。我們到漢中沒幾天,李長官又回老河口去了。聽說我們走后一個月左右,日本軍隊就占領了那邊,川軍在那邊和日軍對戰。接替李宗仁任第五戰區長官司令的劉峙指揮川軍和日軍作戰,部隊很多官兵好像不尿他這一壺(桂林方言,意思是不吃他那一套),李長官就回去幫了他一段時間。那兩年,我們就這樣在警衛團里追隨李宗仁輾轉在各個戰場,轉過來,轉過去。民國三十四年(1945),日本人投降那時候,不記得是幾月了。有24小時,我們正在漢中府附近行軍,前面傳話來講今天有個大官要過來。我們就奉命站在路兩邊,讓大官的車隊先過。沒多久一排汽車開了過來,一路也沒有停車就開過去了。等他們走了好遠,團里的長官才說那車里面坐著呢。這是我離最近的一次了。四抗戰勝利后,李宗仁被喊去當北平行營主任,后來好像是 1946 年秋天又改作“國民政府北平行轅”。我們就跟著一起到了北京。有24小時,白崇禧對我們訓話。他講 :“你們這些人大多數是廣西人,你們是警衛部隊,大部分人都沒有聽過機關槍叫、大炮響。我這次就帶你們去聽聽。”第二天,炮排、機關槍連、步兵就挨喊起去攻打信陽。晚上到信陽以后,見城里亮著燈,白崇禧就講: “我們都殺過來了,城里的共軍還睡得這么舒服,炮兵,給共軍放兩炮!”戰斗就這么打響了。白崇禧在天亮前帶著隨從先離開了。天亮以后,我們子彈打光,挨共產黨部隊“包了餃子”——活捉了。我們被關了一個禮拜。解放軍里的人問我們 :“愿意回李宗仁部隊還是愿意回老家?回家的話,就給伙食。回部隊的話,不給伙食費,自己走回去。”結果大家都沒要伙食費,都回原來的部隊了。后來,國民黨軍隊兵敗。1949年正月,李宗仁、白崇禧想搬回廣西老家死守兩廣。我們那個團部接到命令押送李宗仁的私人物資回桂林,部隊走到興安縣百里鎮以后,我想著國民黨大勢已去,趁沒有什么人注意,就偷偷開溜回了老家。
每個抗戰老兵都是一本史書。廣西作家劉玉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不讓這些抗戰老兵被遺忘。——新民晚報抗日戰爭已結束半個多世紀,老兵們相繼離去。年輕的時候,他們曾舍棄生命,報效國家,晚景卻大多很凄涼。是否能給予老兵應有的尊嚴,拷問著一個民族的良心。近年來,作家劉玉在各地尋找健在的老兵,記錄下他們從前的記憶和當下的生活,向這些耄耋老者們致敬。——生活月刊劉玉尋訪遺落在民間的抗戰老兵,忠實地記錄下他們的經歷,記錄下他們的回憶。他這樣做,“是希望那段過往,不至于隨著他們的老去而被堙沒,也想借這些記憶的碎片,見證一段塵封的歷史,借此,向那些在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關頭挺身而出的勇者致敬。愿這些回憶,能促使我們反思從前與現在。”——廣西畫報70多年前,無數大義中華兒女拋家棄舍,扔下父母妻兒,毅然奔赴戰場??箲饎倮麄冃断抡饕?,青山依舊。他們,是中華民族的兒女。也因此劉玉表示,希望更多的人通過閱讀這本飽含民族血淚的老兵口述,從《抗戰老兵口述歷史》字里行間探尋國家救亡圖存、民族自強復興的秘密。——深圳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