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華縣演皮影的呂崇德,河北贊皇跳扇鼓的池素英,陜西榆林唱紅白的高喜業,浙江衢州打紙簾的程宵春,這四個人隔著千山萬水但都與人為善,為人著想,離開了熟人社會,依然保持著做人的底線。本書以他們四個人的日常生活來呈現本真質樸的"中國人"。
雷建軍,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領域為紀錄片研究、電視節目策劃與制作、電視新聞。2006年創建清影工作室,2009年創建清影放映,主編了《清影紀錄中國》系列叢書,2009年拍攝紀錄片《2008紀》入圍阿姆斯特丹電影節競賽單元。
梁君健,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博士。
焦瑞青,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畢業。
呂崇德 001
程宵春 053
高喜業 119
池素英 181
后 記 244
前 言
今天,"中國人",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名字。
網絡上的中國人光怪陸離。
電視上的中國人不食人間煙火。
生活中的中國人,要么經常按著汽車喇叭從你身邊呼嘯而過,不管你是否懷孕,是否有心臟?。灰丛诘罔F里漠然或假裝玩著手機,全然不顧身邊抱孩子的女人和白發蒼蒼的老人。
中國人怎么了?
我們是否還流著唐詩宋詞中那些有情懷的中國人的血液?我們是否還是辜鴻銘眼里不需警察與律師而能社會和諧自處的中國人的后裔?我們是否還是黃仁宇筆下對己謙而對人讓的中國文化的繼承者?抑或這些都是我們美好的想象,中國只是一個地名而非文化名稱,因為自從孔子痛心疾首地說禮崩樂壞之后,禮樂再也沒能恢復,如同秦暉教授用盡半輩子實證研究而無奈地笑著說,那種士紳與農民溫情脈脈的鄉土中國從來就沒存在過。
2007年開始,清影工作室一直在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一邊拍紀錄片一邊做研究。這期間我們在陜西華縣遇見了演皮影的呂崇德,在浙江衢州遇見了打紙簾的程宵春,在陜西榆林遇見了唱紅白的高喜業,在河北贊皇遇見了跳扇鼓的池素英。這四個人隔著千山萬水但都與人為善,為人著想,離開了熟人社會的生活系統,卻依然保持著做人的底線,他們用日常的生活方式維系著我們心中對"中國人"的幻想。
演皮影的呂師,從地主娃到皮影藝人,一生命運多舛,但彈起月琴,就如泣如訴地講述真正的中國故事,拿起鋤頭就做一個真正的中國農民,城里塬上兩頭跑,日子緊緊巴巴,但生活有滋有味。
打紙簾的宵春,上班在化肥廠裝尿素,下班回自己家織簾子,傳承千年的宣紙仿佛只在他一個人心中,對工業化的鄙視與屈服都在他的聲聲嘆息與滴滴眼淚之中。手閑了練字,心閑了吹簫,身閑了捉魚,琴棋書畫只是生活中的玩意兒。
唱酸曲的喜業,一生走南闖北,落葉歸根,做起了"下賤人",在大俗的紅白喜事上靠作踐自己搏名搏利,但在夕陽下放羊時一首首酸曲從心底涌出,那是一個擁有無限溫暖的精神世界,單純而悠遠。
跳扇鼓的素英,在窮山溝里樂活著,一閑下來就打扇鼓。農村人有說不出的美感,吳冠中說,他在鄉間作畫,畫得好的農民便說,這張畫美;畫得不好了,農民們說,這畫很漂亮。農民在心里知道"漂亮"和"美"的區別,素英也是如此。
是什么賦予了這四個人,四個普通中國人,當代社會夢寐以求的自律與快樂,讓他們在復雜的社會中保持相對的單純與寧靜?我們試著用鏡頭、用特寫來關注他們,用參與式的觀察來審視他們,用長時段的沉淀來思考他們。
我們發現,傳承可能是塑造他們的機制。皮影戲的師徒傳承、打紙簾的父子傳承、二人臺的江湖傳承、扇鼓樂的同伴傳承,總之在一點一滴中,在日常生活中,由于有傳承的目標,戒律被無形中樹立,文化被無形中繼承,人被無形中塑造。這種機制與現行的社會教育體系不同,它沒有批量生產,它沒有急功近利,它沒有錦標競賽,它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而這些是以前在社會教育不發達的狀況下,每個中國家庭都有的。
我們發現,"有閑"可能是塑造他們的條件。傳統農村生活中,忙閑有時,忙閑有度,春忙夏種秋收冬閑,大可以玩個盡興。工業生產、商業活動透支了人們的閑暇時間,人們更習慣將碎片化的時間花在媒介上,人們更習慣媒介化的交流而不是真實的生活,殊不知媒介使人焦躁。閑是和欲望成反比的,這四個人都不算富裕,但欲望有限,所以他們都有自己生活中的閑和閑出來的情趣,有情趣則不焦慮。
我們發現,市場化可能是泯滅他們的催化劑。市場對規模的追求,對速度的追求,對成本的追求,歸結成一句話對利潤的追求,可以徹底顛覆一對一的傳承模式,同時也可以用便捷低廉的方式俘獲卷入市場的民眾,所以傳統文化生活先從城市淡去,然后再從農村淡去。這不僅關乎文化,也關乎一代人,幾代人,甚至整個民族的心性,老一代有文化沒知識,而新一代有知識沒文化。這種趨勢也許無法阻擋,也許沒必要阻擋,但我們可以在市場的洪流中,看到多元的存在,向歷史習得更好的精神生活。
四個中國人,簡單而有趣的微觀生活,可以有宏觀的升華,但還要回到微觀,從四個回到更多人的微觀世界,讓更好的精神生活在微觀、在日常生根發芽。
呂崇德
1949年的清明節,呂塬村村外不遠處的呂氏宗族墓地上正在舉行每年一次的祭祖活動。這一年呂崇德6歲,祭祀完畢后,他抱了他這房分得的10個燒餅饃一路小跑,回到家中。他的家庭本是殷實的地主之家,不過民國十七年關中地區的匪患改變了這個家庭的命運。呂崇德的正值壯年的爺爺被土匪打死在家中,家中正房也被燒毀,只有一間門房和門樓、磚墻幸免于難,那年呂崇德的父親才十幾歲。隨著爺爺的死去,家道直線沒落,解放前家里只有他和父親兩個男丁。然而,解放后的時候,雖然家中有50多畝地,但因為只有三口人,按照人均占有土地的規模,被劃為地主。除了呂崇德家,呂塬村還有其他兩個劉姓的地主。這次意外的身份劃分,讓呂崇德從少年時代起就與皮影戲結緣,并把這種緣分延續了一輩子。
1949年清明節之后一個月,華縣和渭南得到解放。解放軍進城后在渭南創建了軍政大學,為新的國家培養基層干部。
開學的那天,21歲的郭樹俊和幾個朋友一起來到了這里。郭樹俊在他十幾歲的時候給商鋪當伙計,常常往來于山陜之間,販賣大宗貨物。后來解放戰爭打響,戰火燒到山陜地區,郭樹俊才停止生意回到家中。1949年夏末,郭樹俊經過三個月的學習,從軍政大學畢業。當他穿著軍裝參加畢業活動的時候,郭樹俊以為是要送他去當兵打仗,于是悄悄逃回華縣。60年后的今天,郭樹俊回憶起這件事情依然后悔不已:"當年我要是留下了,肯定也是個不小的干部。"
在華縣縣城里,郭樹俊的整潔軍裝和精干外表引起了當地工商業者劉云峰的注意,他拉著郭樹俊的手說:"我有個戲箱,你愿不愿意給我跑外交?"郭樹俊答應下來,這一跑就是40年;不但給劉云峰跑過,還給其他人跑,其中時間最長的是潘京樂和呂崇德師徒。潘京樂在關中地區馳名幾十年,與郭樹俊的干練是分不開的。生產隊時期,經常能在鄉間小路上看見郭樹俊的身影,他騎著二八大號自行車,前面車把上插著一面紅旗,迎風飄展,后座捆著一個大喇叭,威風凜凜,被人稱為"華縣紅"。當時所有的公社和生產隊的干部他都認識,他能拉來最多的演戲營生,他的戲班生意總是好的。
可以說,1949年的"解放",在關中地區的皮影戲藝人眼中不過是又一次的改朝換代。戲里戲外見慣了興亡成敗、世道變遷,他們知道如何趨利避害地去適應新的社會環境,但是他們也確信,無論哪個時代,都少不了看戲聽曲找樂的,天底下唱戲賣藝的仍然是憑本事吃飯。藝人雷全印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這么說的:"我們江湖人就是個混嘴,我給你唱戲,你給我飯吃。"不過,他們眼中的"江湖"在解放后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呂崇德在他的一生中,都在不斷地適應著這變化的江湖。
呂塬自然村位于陜西省關中平原東部的華縣境內,隸屬于大明鎮劉塬行政村。當地人稱劉塬村周圍一直延伸到南山的這片塬區為"影戲的老窩子",華縣影戲藝人以此地為多,水平也較高。這片臺塬名叫太平塬,是一條南北向的長條塬區,平均比川道高出60~80米。太平塬南側坡底是大明鎮政府所在地,北側坡底是國道和隴海線鐵路,東西兩側坡底川道各有一條公路。太平塬區分布著九個自然村,劉塬行政村下轄九個自然村中的四個,從北到南分別是劉塬村、呂塬村、蘇塬村和顏塬村,其中呂塬村分為呂東和呂西兩個村民小組,其他各自然村自為一個村民小組。關中臺塬地區的傳統作物是小米和小麥,一年兩種;解放后隨著水利條件的改善,小米改為玉米。
根據呂塬行政村會計的統計數據,1994年一次分地時,自然村分地人口為457人,土地總面積近900畝。
根據訪談和家譜等檔案資料,我們可以勾勒出一個呂塬自然村的簡史。太平塬地區最早的村落位于交通和水源較為便利的川道底下,隨著人口的增長帶來對糧食生產的壓力,土地開墾情況逐漸由川道向塬區上擴展,村民居住于川道的村落,在塬上進行耕作。清朝初年,由于人口的增長和耕作的便利,位于太平塬東側川道的呂樓村的一戶呂姓人家在塬上定居,是為呂塬自然村最早的居民??滴跄觊g,十公里外圣山行政村劉家堡自然村的劉漢義與呂塬村呂姓女子結婚,并定居在呂塬村,是為呂塬自然村劉姓村民的祖先。最遲清代末年開始,呂塬自然村的宗族構成是呂、劉、顏三家,由于沒有確切的田野證據,無法考證顏家進入呂塬村的歷史。目前,三個宗族的人口大致相當。
如同中國的大多數傳統文化一樣,皮影戲的起源也被追溯到很早的年代。姓名可考的及時位皮影戲的觀眾和資助人據說是兩千多年前的漢武帝劉徹,這場皮影戲演出的主角是他死去的愛妃李夫人,從《史記》開始的一系列古籍中都記述了這個故事。根據史料推斷,當時的皮影戲表演是一種利用光學物理原理的"弄影術",與現代意義上的皮影戲還有相當大的距離。成熟的皮影戲表演見諸史籍于宋代,當時商品經濟發達,都市文化生活豐富,不但有專門的影戲表演藝人和戲班,甚至還有雕刻皮影的作坊。
宋代之后,由于北劇南曲的發展和成熟,相對于優伶表演的大戲,皮影戲作為小戲,因其表演時間(一般必須晚間借助油燈表演)和表演規模(皮影尺寸較小,觀看距離較遠后無法欣賞)的有限性,逐漸在都市文化生活中落到了邊緣的位置。而在廣大農村地區,由于觀眾規模不大,支付能力不高,交通運輸不便,皮影戲反而能夠借助自身輕便易行、花費較小的特點更好地生存和發展。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皮影戲逐漸融入到中國農村的社會結構和文化生活中,顯示了作為文化和媒介形態的重要價值。
20世紀上半葉的關中農村被認為是解放前皮影戲演出最為興盛的年代,根據縣志記載,全縣共有戲班三四十家,不但在華縣的大小農村中不斷演出,有些班社的演出范圍還包括了整個關中平原東部地區,北至銅川,南至秦嶺。不過,現在仍然在世的經歷過這段輝煌的藝人已經屈指可數。1928年,呂崇德的師父潘京樂出生在華縣大明鄉潘家塬村,這個村落位于太平塬的邊緣,離呂塬村步行大概半個小時的樣子。潘京樂的舅舅也是一名皮影前聲,但技術一般,于是在他的推薦下,14歲的潘京樂來到三十多里外的下廟鎮,和著名影戲藝人劉德娃學習前聲,半年之后出師。趙家村位于太平塬北面川道,從呂塬村北面下塬,穿過一片平整的農田,綠樹環繞的村落就是。此地的影戲藝人趙振才比潘京樂大一歲,但學戲反倒晚了一年。魏振業生于1931年,他的二哥魏振杰是給趙振才拉板胡的,因為這個關系,魏振業在13歲的時候開始和趙振才學藝,14歲學成,開始自己搭班子演戲。潘京樂、趙振才和魏振業,是目前華縣僅存的三位從解放前就開始演戲的關中東路皮影戲的前聲。
華縣地區的碗碗腔皮影戲屬于陜西東路皮影的一支,故老相傳。其得名原因有二:一種說法是來自于節奏樂器銅碗,敲擊時聲音悅耳;另一種說法來自于主要的撥弦樂器阮咸,原本稱為"阮兒腔",后來由于發音相近,流傳過程中逐漸變成了"碗碗腔"。晚清民國時期,碗碗腔在關中東府地區得到廣泛流傳,被稱為"時腔"。呂崇德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就沉浸在這細膩的碗碗腔中。夜幕降臨之后,黢黑的關中平原上,昏暗的油燈照亮了一面白布,隨著月琴、板胡咿咿呀呀的音樂,前聲亮起了嗓門,簽手舞動著皮影。呂崇德和他的鄉黨們不僅觀看在自己村莊表演的皮影戲,只要步行時間在兩個小時之內,他們都會結伴而去,午夜結束了再結伴而歸。
呂崇德尤其喜歡一村之隔的潘京樂的唱腔,呂崇德童年聽戲的時候潘京樂已經唱出了名頭,尤其是哭腔,堪稱華縣一絕。因為頭頂的頭發因病脫落,觀眾就以"禿子娃"這樣一個略顯滑稽的綽號稱呼潘京樂?,F在,八十多歲的潘京樂只要外出,必定戴著藏藍色的舊帽子來遮掩一下頭頂的不雅觀,只有在夏天極熱的時候到家中拜訪,才有可能親眼見到他唱紅之后綽號的來歷。
解放后最開始的幾年,潘京樂們的演出并沒有受太大政策影響,但由于當時的經濟困難,演戲的機會逐漸減少,落到了僅僅能維持生活的境地。無奈之下不少班社從之前的包戲轉而賣戲,到集鎮人多的地方打上廣告,入夜之后支起戲臺進行表演,按人頭收費。不過,這種從城市里學來的方式仍然不太管用,在華縣的赤水鎮,潘京樂的戲班賣了十來天就做不下去了。
就在潘京樂們正經歷短暫困難的時候,新的國家政權通過大城市積累的經驗,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戲曲改革的工作。在諸如"愛護和尊重"、"團結和教育"、"爭取和改造"等宣傳口號的指引下,政府機關、戲改工作者和戲曲藝人之間在不斷的沖突與磨合中開始了真正"史無前例"的協作與互動。
華縣成立了戲曲改進委員會,并進行了藝人座談會和短期的培訓;同時還對新中國成立以來創作的新劇本進行了一次選擇性收集,并擇優報送省文教廳。1955-1958年,陜西省陸續開展了各個戲種的登記工作,唱戲人由"戲子"變成了"文藝工作者",并且得到了國家的認可。
1956年秋,為了選拔年底參加省會演的劇團,華縣舉行了頭一次皮影戲會演,時間從當年的10月17日持續到21日,共有3個皮影班社22人參加,另外還有民間藝人9人和劇作者2人。此時,潘京樂的戲班子已經登記為華縣光藝皮影社,與另外三個較為有名的前聲藝人的戲班子一同,被人稱為華縣皮影的"四大班社"。華縣的匯演結束后一個月,也就是1956年11月25日,歷時17天的陜西省及時屆皮影木偶觀摩演出大會開幕。全省參加演出的有21個皮影社,7個木偶社,演出代表291人,觀摩代表26人,共演出56個劇目,總計大會演出89場,觀眾達39850人次。羅馬尼亞木偶劇院院長、中國木偶藝術劇團、上海電影制片廠、山西省文化局等都來人參加了大會。在大會閉幕式上,潘京樂獲個人表演二等獎,皮影藝人"禿子娃"的名頭更加響亮了。
正宗的華縣碗碗腔皮影表演由五人組成。潘京樂的角色前聲是最重要的,要用自己一個人不同的嗓音負責所有角色的唱腔,主要樂器是月琴,古稱阮咸,另外還操作手鼓和手鑼,通過不同的起樂方式來指揮整個團隊的伴奏和表演。一般的皮影戲劇本并不表明唱段的音樂,前聲在給劇本配樂的方式上有很強的靈活性和自主性,不同前聲因此往往有不同的風格。因為前聲在表演中擔任指揮和首腦的角色,前聲又被稱為前首。
劇團中同樣重要的另一個角色是簽手,也叫"挑線的",負責所有的皮影操作工作。在大場面中,往往每只手都要操作兩個甚至更多的皮影角色,當然表演較為粗糙,以形式取勝,在一般的場面中,往往兩只手共同操作一個皮影角色,表演細膩,舉手投足無不惟妙惟肖。
1956年之后,受省皮影戲會演的鼓舞,以及農村集體化帶來的演出市場的穩定,以四大班社為首的華縣皮影戲班子在經歷了解放后的短暫低谷之后,重新走向繁榮。春種秋收之外的農閑時間里,就由生產隊出面,用公共費用邀請戲班,給農忙之后的社員們唱上兩夜的皮影戲,既是調劑,也算農村文化活動。正是在50年代后半段的這些個年頭里,正在接受初小和高小教育的呂崇德,在農閑的夜晚常常沉浸在碗碗腔柔軟細膩的音樂和縱橫古今的故事中。他真正開始感受到生活帶來的壓力,要等到1961年高小畢業之后。作為地主家的孩子,雖然學習成績,但畢業后不得不回鄉務農。不僅如此,農業社不時提供給年輕村民的招工和升學的機會,對他也一概不予考慮。受到同等待遇的還有劉姓地主家的兩個稍大一些的孩子,劉正宏和劉正娃。他們的家人不得不為年輕后輩尋找一條能夠糊口的出路。呂崇德和劉家的兩個兄弟都有共同的愛好,那就是碗碗腔皮影戲。華縣四大班社的紅火讓他們生出了學戲、演戲的念頭。
對關中農村的孩子們來說,學習皮影戲表演并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情。由于影戲演出的普及,大多數的關中農民對皮影戲的基本原理和演出方式已經比較了解。在皮影演出的過程中,常常能看到十來個孩子們擠在戲臺的下方,貓著腰,把頭伸到戲臺里,看里頭的五個人是如何操作和配合的。這些調皮的男孩有的時候甚至爬進去坐在藝人身邊的條凳上,只要他們不進行破壞演出的活動,藝人們也懶得理。而且,這些孩子們不僅在本村看戲,還經常呼朋引伴,步行十多里地,到較遠的地方看戲。以每個村莊最少每年兩次的演出頻率計算,乘以半徑七公里內的村莊個數(這個距離意味著步行一個半小時內可以到達,對傳統關中農民來說是休閑性步行距離的上限),每個喜愛影戲的關中孩子每年至少可以有二三十次的觀看機會。這樣的頻率使得一個喜愛影戲的少年在正式拜師之前基本上對影戲的故事、音樂、操作都能夠具有相當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