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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煉獄終昭雪——浙江張氏叔侄冤案

……

2010年11月24日，大概晚上十二點我找到張高發住的"旅館"， 二樓靠前間房便是張高發所說的"201"客房，我看門并沒有關嚴實，就邊敲門邊推門進去，見到一個老頭連忙站起來問："可是朱律師啊？"我答道："是，我是朱明勇律師。"

進了屋里我發現這間房子大概不到五六平米，一張單人床邊上就是門，既沒有衛生間，也沒有桌子。張高發說著就從一個已經拉不上拉鏈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一疊材料開始說話了。

我轉身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才發現屋里沒有椅子，再看看門后居然還沒有門鎖。我就對張高發說道："你帶著材料，住一個連鎖都沒有的房子很不安全，萬一材料丟了怎么辦？"

他說："這里便宜，30元一晚上。"看他這么說，我明白這是沒錢了的狀態，但是看著這地方確實也坐不下去，而且燈光也太過昏暗，就說："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帶你換個安全的地方。"

說完就帶著他找到附近的一個叫做"都市客棧"的快捷酒店開了房間， 然后我燒了一壺開水，泡了兩杯茶，慢慢聽他講起這個充滿離奇和辛酸的故事，還有七年來他不停奔波的一肚子苦水。

他在不停地說，我就一直在看他帶來的材料。

……說著他又從包里找到一張紙，上邊寫了幾行字。是一個人的名字：張飚，還有兩個電話號碼，一個座機、一個手機。旁邊還用小字寫了上班時間。

……

這一晚我們談了很多，張高發說到動情之處老淚縱橫。聽到驚人之處，我則心潮起伏。

特別是當他告訴我，張輝、張高平的案子里有一個證人袁連芳與馬廷新案子里的證人袁連芳是同一個人的時候，我一掃滿臉疲憊，來了精神。因為這個叫做"袁連芳"的證人正是我曾經苦苦尋找而不得所知的那個神秘人物。

在馬廷新案件中，這個神秘的證人袁連芳曾經作證證明"同號犯馬廷新神態自若地向我講述了他的犯罪經過。"但是幾次庭審，這個神秘的同號證人均不露廬山真面目。今天，在張高發講述的這個冤案中，這個神秘的證人再次出現，同樣他的證詞也以"同號犯張輝神態自若地向我講述了犯罪經過"出現在判決書中。這樣出奇一致的"神態自若"句式讓我剎那間形成一種確信，又一個冤案來了。

我站起身來對張高發說："材料我拿回去先看看，你放心，這個案子我會想辦法，明天上午我再來看你。"

此時雙手捂著頭坐在床沿的張高發一時竟然沒反應過來。也許他太累了，從安徽歙縣到黃山，從黃山到合肥，從合肥到北京，從北京到鄭州，馬不停蹄，連續的奔波讓這位年屆六旬的老人有點吃不消了。

看到我要走，他趕緊站起來說："那謝謝朱律師啊，我從老家帶了一個歙縣的特產，一條火腿，專門送給你的，你帶走吧。"

我這才注意到，張高發隨身還攜帶了一個編織袋，包扎的很緊，封口的一頭還綁著一個小木棍子，他是這么挑著來的。

……

凌晨三點，看完案卷，當時就發現此案疑點太多：

1.全案定罪僅有口供，而無任何物證，而且兩人供述的作案細節多處不同；

2.兩人若有歹意，何必等到被害人到了杭州聯系其朋友后再強奸殺人？

3.在中國的倫理道德規范中，親叔侄一起作案強奸一名女性，不合情理；

4.很為關鍵的是，受害人指甲里檢出的DNA混合譜帶根本就沒有張輝、張高平的。

總結出這幾點問題，特別是研究過袁連芳之后，我幻想著一場宏大的平冤場景。

我在想，有多少冤案可以再審，又有多少冤案在繼續發生。每一起冤案都有驚人的相似，那就是刑訊逼供。太晚了，我沒敢直接說"不"，而是說明天上午再談，我需要考慮，我是否有信心接受這起案子，我需要考量我的良心是否還允許我說"拒絕"。多等對于他都是煎熬。而揭露這起冤案需要的是何等的勇氣和艱難。

我從來沒有把做律師要賺錢當成天經地義的事情，我知道他們家里幾乎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了。要想申訴，不要說成功，起碼的前期調查工作也需要不少費用。當事人遠在新疆服刑，委托人在安徽、案子在浙江，證人在河南……

但是，聽完這個故事，一股熱浪在心中澎湃而起，我決定接下此案。因為我已經確信這是一起保障的冤案。

天色放亮，我匆匆吃了點早餐就又去到張高發的房間，告訴他："這個案子我接了，我知道你們也沒錢了，我不要錢，你回去吧，不要到處上訪、申訴了。既然我接了，我就會辦到底，但是也許時間不會那么快。"聽到這番話，張高發似乎有點不相信，我又強調了一次："是的，接了，我接了。我免費幫你們打這個官司。"

……

就在勾海峰被槍斃后不久，張輝和張高平被送到了新疆。張輝被分配在南疆地庫爾勒監獄、張高平則被分在北疆地石河子監獄，兩地相隔千里之遙，自此叔侄倆天各一方。

2005年的，駐監檢察官張飚如往常般趕到幾百公里外位于戈壁腹地的監區時，正是中很熱的午后時分。

"有個犯人情況特殊，情緒很不穩定，成天喊冤，頂撞管教，對勞動改造有抵觸情緒，影響監獄管理，對其他犯人的改造很不利。"監區負責人介紹了服刑人員狀態后，"刺頭"張高平被帶到張飚面前。

孤傲而脆弱的"刺頭"一見面就給了老檢察官一個下馬威——他拒絕按照監獄服刑人員的管理流程，主動報告姓名、罪行、刑期、余刑等情況。

"罪犯張高平，向檢察官報告你的情況，"管教喊道。

"我不是罪犯，沒什么可報告的。"

"不報告就不報告吧，"檢察官不僅大度地擺了擺手，還給了桀驁的囚犯一個特殊的禮遇——示意他坐下說話。

依照監獄對服刑人員的管理，平常他們只能蹲在地上接受問話。

張高平長久凝固的心理在坐下的瞬間即崩潰了。他又開始訴說重復了無數次的冤屈，不同的是，這一次，任他痛哭不止，無人打斷他。

做了25年檢察官的張飚，見過太多重刑犯的哭冤。而那天，他格外清晰地記得張高平很后的話："不管你信不信我，我相信你，相信法律，總有會還給我清白。"

……

重啟申訴程序

但是我并沒有想到放棄，我計劃用三到五年的時間一定將此案平冤。

此后我們開始組建了一個團隊，專門負責張氏冤案的申訴工作。

首先我們從原來的律師那里調來了本案的全部一二審卷宗，收集了張高平和張輝二人分別寫給家人的信件。與新疆的檢察官和原來的承辦律師溝通。在漫無邊際到線索中尋找突破。

轉眼到了2011年，又一個春天來臨，我們的工作團隊經過細致的分析研討和資金儲備，準備就將此案納入2011年的攻堅計劃。靠前步我親自前往杭州，到浙江高院查詢張家七年來申訴的進展。然而，當我聽到浙江高院申訴庭的法官告訴我，電腦里根本沒有這個案子的申訴資料時，我崩潰了。

因為此前張高發告訴我，他連續七年來，幾乎每個月都要到杭州申訴，但是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七年來的奔波在法院的申訴通道中尚未入門，也就是說七年來他艱難的申訴記錄為零。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問道為什么多年堅持申訴的案子，居然沒有記錄。申訴庭的法官告訴我說，這個案子大家都知道，但是沒有證據證明無罪，誰也不敢決定受理申訴。聽到這樣的邏輯我心中充滿怒火，但是我還是冷靜地告訴他們，那我今天就算是靠前次來申訴，你按照法定的程序馬上給我辦理登記，有沒有結果或者什么樣的結果我不管，但是你必須給我錄入電腦系統。說完我現場寫了一份申訴狀，填了一張《信訪登記表》，盯著他們將此案錄入電腦。

走出申訴庭，我和張高發坐在浙江高院大門前的石凳上，一言不發，張高發甚至還沒有明白七年來他的申訴重歸起點的意義。我也不再向他解釋，看著這位老實巴交的農民，我讓他回安徽去，等著我們的消息。

……

2013年2月，浙江省高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對案件提起再審；除夕那天張高發收到再審通知。

其后我再赴杭州，商討庭審事宜。

2013年3月20日，浙江省喬司監獄臨時法庭開庭再審。

此時，再審結果已無懸念，無罪早成定局。

浙江省檢察院出庭檢察員宣讀出庭意見：正義雖然遲到，但沒有缺席，正義就在眼前，歷史不會重演。

我發表了半個小時的辯護詞，強調這個案件曾有七次糾正的機會，但是都被錯過，十年冤獄得有反思。

張高平在很后陳述時忽然面向審判席發表了一段及其高大上的演說：你們是法官、檢察官，……如果沒有法律的保障和制度的完善，他們也可能像我們一樣，蒙受冤獄，徘徊在死刑的邊緣。

一場必將載入歷史的審判——南昌大學原校長周文斌受賄、挪用公款案

今天審判長叫我發表辯護意見不到一分鐘，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我的發言被審判長斷喝停止，審判長發表一番議論后，叫我繼續發言。我剛拿一份證據準備繼續辯護時又被審判長無端斷喝停止，其再次發表一番議論后突然叫法警拖我出法庭。這是本案審判過程中我被第四次拖出法庭。

對于這一次將我拖出法庭，我的確茫然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審判長自己可能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我端坐在辯護席上，冷靜地說："我是辯護人，這里才是我的崗位"，我已決定自己絕不能主動走出法庭，就在那一刻，"呼啦"一片警察沖到我的面前，他們站在我身邊，語氣緩和地說：請您配合一下。我再度堅持說：我不會離開這里。一群法警站在我周圍也沒有人動手，但是此時審判長開始在審判席上大叫："法警，執行命令！"這才有幾個法警開始來拉我起來。我一看整個旁聽席已經亂了。就一把抱住一個法警的腰部，既不想被他們帶走，也不想留下所謂襲警的證據。就這樣我一手摟住一名法警的腰部，他們無法就把我拖出法庭，不成想，審判長還在上邊大喊，快把他給我帶出去。后來還是寡不敵眾，我被法警拖出了法庭。

在走廊里，有位法警給我拿來一瓶水說："休息一下。"

就這樣，我在走廊里聽見審判長讓公訴人開始發表第二輪公訴意見。周文斌在表示抗議后被審判長警告：如果你不自己辯護就視為放棄了辯護權。

我坐在一條板凳上，聽著那位公訴人在法庭上語氣高昂地念道：本案不存在任何非法證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被告人有完整供述，等等。

我在走廊的板凳上回想著剛剛胡彪斌出庭證明被逼供，且拿出銀行憑證證明根本未提款出銀行柜臺的作證形象，想到周文斌天天控訴被刑訊逼供的場景，想到他說妻子剛做完心臟手術就被關到看守所逼迫作偽證的情形，黯然神傷，這還是我們要建設法治社會的國家嗎？為什么我們的這位公訴人在滿嘴謊言下還如此義正嚴辭。

……

昨天公訴人在法庭第四次將我拖出后對我進行大規模的人身攻擊，今天的庭審中周文斌轉身開始為我辯護，他說，昨天我的辯護人被法庭請了出去，公訴方發表了公訴詞，我的辯護人沒有聽到，這樣不利于辯護人很好地為我辯護，現在我大致將昨天公訴人的公訴意見歸納一下，說著就開始先就公訴人在我不在場時對我的人身攻擊進行了語重心長地反駁和抗議。同時，周文斌還說，到現在為止，我的辯護人還沒有發表任何辯護意見，但是公訴人昨天就針對辯護人還未發表的意見進行逐條批駁，這是演戲演穿幫了，可能是公訴人預先寫好的稿子；在談到公訴人指責辯護人對進行攻擊時，說對及其工作人員的違法行為進行批評是憲法規定的公民權利；他還說公訴人的張口閉口就用"惡毒攻擊"這樣的話是打棍子扣帽子；很后周文斌認為辯護人的辯護不是公訴人所說的炫耀而是很好專業、是恪盡職守的表現，辯護是有力的，作為當事人是很好認可的，并在很后表示了對我的感謝。

周文斌還針對公訴人說他用概率論的方法不是法學方法時說：既然公訴人說到這個問題，那我還真要講一講，他說全國高等學校法學教材《刑事訴訟法》中講到的排除合理懷疑，優勢蓋然性，控辯雙方證明責任與優勢概率的關系等內容不就是講概率嗎？然后委婉地說這是法學教材，你們應該懂啊？

很后的庭審，周文斌又拿出了一份自制的"證據可信度計算表"，通過建立的數學模型對一個具體的案件事實給出了計算的方法和公式，引起媒體高度興趣。而對此運用高等數學構建起來的模型體系和證明方法，公訴方接近無法給予回應，只好說周文斌濫用數學知識。

而周文斌的回應是：馬思早就說過任何科學只有當它運用了數學的方法后才能成為真正的科學，數學是科學的皇后。

這的庭審結束后，人民網轉載了文章《周文斌，歷史記錄牛自辯》， 文章講到，"強化控辯對等訴訟理念"的改革方向上，尊重辯方辯護權的行使是關鍵。當然，對庭上的自辯或律師辯護，法官絕不能只聽聽就好。從司法實踐中的問題出發，挑選法院在新一輪法院改革中給予此問題的標準答案是：重視律師辯護意見。